一顿饭吃得静静悄悄,沉默而迅速。
当不知道是谁的筷子放在小碗边沿,再也没有多余的声响后,大家都有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简安山和简伯怡优雅而淡然地用纸巾擦拭着唇角。
两个孩子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视线微微垂向桌子下方,就是不敢光明正大地将目光放在餐桌之上。
阿姨抓准时机,走过来与简安山对视一眼。
简安山点了点头。
是大家都用完餐的意思。
她率先站了起来,“既然都吃好了,就去书房吧。”
简安山说着,便朝中央楼梯那儿走去。
男孩急急忙忙站好,紧随其后。
程密也和女孩跟着。
独留下简伯怡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落在后头。
谁也不催促他,谁也不看他。
“小怡。”阿姨小小声地喊了他一声,对着他露出一个抚慰的笑来。
像是为见着这样的场景而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简伯怡仍以微笑回应,“不是什么大事。”
书房在二楼,当他悠悠然打开房门时,房间里各人都已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除了简安山。
紧张、尴尬、无措,尽是简伯怡从他们欲言又止的神态中感受到的。
除了简安山。
简安山异样地稳重,仿佛现在要做的就是与往常一般别无二致的事情。
简伯怡笑容不变,甚至还有扩大的趋势。
他随意地趿拉着拖鞋走到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双臂大咧咧地摊着,身子朝后仰去,翘起二郎腿,“说吧,你们把弟弟妹妹带过来的目的。”
程密看向坐在书桌后头的简安山。
但他没收到简安山的回应。
简安山不曾有什么反应,程密也就没有贸贸然地说话。
简伯怡环视一圈,端着个大佬的姿态,“怎么不说话?”
“哦,对了。”他像是想起来似的,“得先让弟弟妹妹做个自我介绍吧?”
“嗯?”
简安山这才开了口。
她平视前方,头微微扭动一下,“自我介绍。”
“我叫白悠”
男孩迅疾开口,嗓音沙沙哑哑的,面上虽是一个还有幼态的少年,嗓子却是完全的成年人了。
“白色的白,悠然的悠。”
为着这容貌与嗓音造成的极致反差,简伯怡多看了他两眼。
白悠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投注过来的目光,不安地往后退了退,欲盖弥彰地低下头去。
不知该说是羞涩好,还是青涩好,抑或是别的形容。
简伯怡问,“简白悠?”
他低垂着的头摇了摇,声音依旧成熟动听,“不,就叫白悠。”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令旁边的程密和女孩都看向他。
简伯怡却是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只笑着打趣,“也许,走出这扇房门以后,你就会是简白悠了。”
白悠抬起头,避开简伯怡的视线,笑了一笑,不说话了。
既然简安山的小儿子都开了口,程密自然也不愿意自己的小女儿落于人后。
他慈爱地对身旁的女孩说,“小柔,来,跟哥哥打个招呼。”
仿佛受到了自家父亲的鼓励,又因着有白悠开口在先,女孩便脱去了先前拘束的壳,显得活泼起来。
她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毫不躲避地对上简伯怡的视线,“哥哥好,我叫程蕴柔。”
“蕴是蕴含的蕴,柔就是温柔的柔,合起来就是蕴含温柔的意思。”
简伯怡道,“确实是人如其名。”
程蕴柔嘻嘻笑着,“谢谢哥哥。”
程密对程蕴柔的大方很是满意,不住地点点头。
望向局促地站在一边的白悠,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轻慢来。
这个男生,跟小柔一般年纪,还是跟着简安山的,看起来却是唯唯诺诺,小家子气得很。
连个姓都得不到正式的承认,看来简安山对他也不是很满意吧。
还是他的小柔好,既贴心懂事,又聪慧活泼。
简伯怡说:“大家都已经认识了,究竟要做什么,母亲父亲这下可以说了吧?”
他说着,看向简安山,“母亲?”
简安山稳如泰山,“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着你也渐渐地在接触家族上的一些事,可能在之后会有用到人的地方。”
“白悠这孩子实在,就让他先跟着你,也好帮你处理些杂事。”
一提到白悠的名字,白悠便看向简安山,看完她以后,又瞥了简伯怡一眼。
眼眸亮晶晶的。
“跟着我?”
简伯怡反问。
“他不上学么?”
简安山回,“该有的知识技能,他都已经学会了,就差实践了。”
她道,“你只管让他跟着你,将来自有他的用处。”
简伯怡不再多问。
“好。”他应下。
听完简安山这边的话,简伯怡便面向了程密那边。
如果说白悠因着是简安山的私生子,对他继承简氏集团还有一定的动摇之力的话。
程蕴柔又是什么情况呢?
她虽然和他算得上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简氏家族可没有她的份。
这个念头不过浮现一瞬,又被另一个念头盖了下去。
对了,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也是程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哪。
尽管程密当初入赘简家,可现在程家不是被他尽数掌握了么?
如此想来,程蕴柔的目的,就在于程家喽。
之所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程家的事情,还是因为多年以来,程密都不曾过多地与他说程家种种。
而他顶着简家的姓,关注的重心,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简家这边。
甫一想通,简伯怡心中暗笑。
这还真是,两面夹击呵。
“那么······”
简伯怡缓缓地将笑对准活泼灿烂的程蕴柔,“妹妹也是要跟在我身边么?”
程蕴柔眼里似是荡漾着涟漪,她双手捧着下巴,单纯又天真,“可以吗?”
他含笑问,“你不如问问父亲?”
程蕴柔便转头对准了程密,“爸爸,我很喜欢哥哥,我可以跟在哥哥身边吗?”
这正是程密求之不得的事情。
与简安山不同,他原不过是想将程蕴柔带过来过个明路,让大家都认识认识。
毕竟这是简家的主场,于他程家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干系。
在简安山提出让白悠跟在简伯怡身边的时候,其实程密也是蠢蠢欲动。
但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较为合理的理由让简伯怡把程蕴柔留下。
现在简伯怡主动开口让程蕴柔跟在身边,于他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让程蕴柔在简伯怡身边待着,既能加深兄妹俩的感情,还能看简安山那个私生子的动向,揣摩简安山的意图,若是幸运的话,更可以让他了解到简家的一些内幕。
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程密求之不得。
他忙不迭回答,“当然可以,你们本就是兄妹,将来总归是要互相帮衬扶持的。”
简安山冷冷地“哼”了一声。
“矫揉造作,令人作呕。”
不知是在说谁,又好像是把谁都说到了。
这毫不给人留情面的说法让原是兴致勃勃的程蕴柔脸色一白。
她收敛了性子,怯怯地往程密后头躲了躲。
尽管以往没见过父亲的正牌妻子,可程蕴柔早就在自己母亲的嘴巴里将这位简家的掌舵人听了个千千万万遍。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简安山那不同于部分女性的强势与硬气。
她心里对简安山,总是有些憷的。
刚刚因为简伯怡的话,她短暂地忘记了简安山的存在。
简安山这一出声,又把她的那强烈的存在感突显了出来。
程蕴柔想,这是与她那娇气又柔软的母亲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
简安山是一个强人。
程密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他当程家的主导者已是多年,一开始作为私生子的落魄气息早就被上位者的威势洗涤了个干干净净。
谁也不敢提他的往事,小瞧于他。
可无论他的变化多么之大,每次一碰到简安山,就感觉好像还是当初那个站在阴暗角落里不为人注视的自己。
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能攻破他自以为早就千锤百炼,刀枪不入的心房。
人人都敬重他,可唯有简安山,一如既往。
不曾高看他几眼,也不曾给他什么好脸色。
只是在两人撕破脸皮后,由原先的平静以对,转为了完全的拒斥。
程密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他会让简安山知道他的厉害。
承认他的厉害。
他等着看高高在上的简安山垮塌下来的狼狈样子。
简安山不动如钟,声音稳稳地传到了书房里每个人的耳中。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
她侧过头来,朝着程密淡淡一瞥。
直到此时,简安山才看似正经地看了程密一眼。
“滚吧。”
秋风扫落叶,轻轻飘飘,却蕴含着千钧的力道。
程密心头被这话压得几乎要吐血。
他的面皮扭曲了一瞬,又在极力控制之下恢复了正常。
程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和袖口,装作不与简安山计较的模样,信步朝门口迈去。
“小柔,咱们走。”
程蕴柔也知道,面对母亲看似强大的父亲,在简安山这里,不过也是一个被压抑着的人罢了。
她很有眼力见的没多说什么话,乖巧地跟着程密离开了。
只在身影要完全消失之前,回转过头来,对着简伯怡眨了眨眼。
简伯怡正在看戏,收到程蕴柔传递过来的眼波,笑笑。
“我这个妹妹,可比弟弟要外向多了。”
他调侃道。
白悠挠挠头,尽管被cue到,也不做声。
“白悠以后就住在家里跟着你了,你去哪儿,他去哪儿。”简安山说。
登堂入室?
简伯怡忽然想起,明天是欧阳安然出院的日子。
那就去欧阳安然那儿一趟吧。
“好啊。”他从容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