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安然语气平静。
“哦哦哦。”阴阳镜忙把那小小的郁闷扔到脑后,接着讲,“林檀尔就说,若是主人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把他引为好友,以后他也愿意带主人你四处去游玩,接触新鲜的事物。”
安然一言难尽,“这才见第一面就这么对我说话,他也太出格了点。”
“对呀。”镜子里的小人一拍大腿,附和安然,“我也觉得。”
哪怕它当时压根就没去管出不出格。
但现在一定要跟它转了性子的主人站在同一立场上。
这点眼力它还是有的。
安然斜眼睨它,“你当时提醒我了没?”
阴阳镜气势矮了半截下去,磕磕巴巴,“那个时候,主人你跟他聊得太投入了,我没机会呀。”
“那后来林檀尔离开去拿茶水呢,总该有机会吧。”安然穷追不舍。
阴阳镜剩下的那半截气势也没了,“主人,当时还没等多久呢,你就迫不及待追出去了。”
它小声叭叭,“你那个火急火燎,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我怎么说嘛,你肯定听不进去呀。”
安然微笑,“所以你就放任我跟着一个认识不过半天的陌生男子回了家?”
不等阴阳镜想好什么说辞,她便伸出手指头,狠狠地戳着阴阳镜顶端的花纹,“你可真把我当你的好主人看待。”
安然笑容如习习微风,手下的动作却是不轻,声音也是看似调侃,实则咬牙切齿。
谁要是把它当作真正的夸奖,谁就是大傻瓜。
自认为无比聪明的阴阳镜怕了,连忙讨饶,“哎呦,主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以后肯定事事以你为先,为你考虑。”
它镜面往后拗去,带了点哭腔,“主人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呜呜。”
眼见着小镜子浑身泛着光芒,里头的小人跪地磕头又磕头,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安然这才收回了手。
她轻飘飘落下一句话,“下不为例。”
小人欢天喜地地蹦了起来,“谢谢主人,主人你真是宽宏大量,人好心善,遇见你真是我三生有幸。”
它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安然暗地里摇头。
这神器面对着不同性子的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看那小公主性子软和,就没把她真正放在眼里,还是要对它硬气一点,它才知道该用什么样正确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主人。
窗外男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已经不见了,安然走过去,推开窗户,露出一小条缝隙,谨慎地看向外边。
几个统一穿着灰色布衫的男人正散在院落各处,各自做着不同的活计,扫地的扫地,剪花枝的剪花枝,完全看不出来方才他们曾聚在一起讨论自家主子讨论得那么起劲。
她正打算合上窗子,便见大门那边出现了一道湖蓝的影子。
林檀尔举止温润有礼,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
离大门最近的下人眼尖看到了林檀尔,立即停下动作,抓着扫帚恭敬走到了边上,“二少爷。”
其他人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就像听到了什么信号似的,纷纷走到两边迎着林檀尔,“二少爷好。”
林檀尔微微点头,往房间的门这边望了一眼,“房间里没人进去吧?”
一人迅疾回答,“依少爷的吩咐,我们就在外边扫洒,并未打扰房内的小姐。”
林檀尔露出笑来,“好。”
他抬起手来,往后挥了挥,“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人拿着手里的家伙什后退着离开了院子。
林檀尔站在原地,只看着关着的房间门,等估摸着他们的身影都不见了以后,才抬脚走向房间。
安然立马轻轻合上窗户,跑到床边。
她刚藏好阴阳镜坐下,便听到不远处“吱呀”一声。
林檀尔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一抬眼,就见到坐在床边打算起身的安然。
转身合上门,他走过来,寒暄道,“醒了?”
安然本就是假装刚起的样子,闻言点头,“是呀,刚醒。”
林檀尔翻开倒扣着的茶杯,倒了杯茶,顺手递给走了几步靠近他的安然,“昨夜睡得可好?”
安然把玩着手中天青色的瓷杯,看杯子中澄澈的茶水晃荡,在不甚明亮的空间中倒影出她的眉眼,隐约透露着几许淡漠与疏离。
林檀尔看她定着心神看杯子,好一会儿都没有应声,问她,“这茶水,可是有问题?”
“没有。”安然笑笑,杯沿压住唇瓣,浅浅抿了一口,“睡得不错,多谢收留。”
“是么?”林檀尔忽地迟疑了,“我还以为······”
话语未尽,他又笑了起来,“不错就好。”
安然越过林檀尔,走到桌边,将茶杯放下,“我想我该回家了。”
林檀尔一愣。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我派人去外头打听了,暂时还没收到寻人的消息。”
“若是遇上你的家人派人出来寻你,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将此消息告知你。”
安然低眉敛目,手指在桌沿上打着转,“只怕你的人遇不上他们。”
小公主去天衍宗本就只是白心送那一干弟子附带的罢了,按道理来讲应该去去就回快得很。
现下过了一天一夜还未回归宫中,按照安霁那性子来讲,肯定会派人去天衍宗询问。
只是去天衍宗路途不短,若仅仅靠寻常的马匹代步,而不动用阵法,人一来一回要花上许久时间。
这段时间,林檀尔的人跟安霁的人怎么可能遇得上?
除非是消失了的白心出现找上门来。
很明显,白心不大可能这么快就来。
她也不能一直住在林檀尔家里,即使独自一人,也要出去才好。
这也方便她去搞清楚白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檀尔道,“那你便安心在此处住下罢。”
安然抬眼,“一直瞒着你家人?”
林檀尔缓缓摇头,“我昨夜已将你的存在告知了他们。”
这倒出乎她的意料。
她万万没想到林檀尔会这么爽快地把领小公主回家的事情捅给他家人。
安然还以为林檀尔真是偷偷摸摸把小公主拐回家的来着。
她问,“你的家人不惊讶么?”
林檀尔走到她边上,坐下,一只手搭在桌子边沿,“我与他们说,你是天衍宗来的仙师,治好了我的痴傻之症。”
“哈?”这番说辞是安然完全没能想到的,“什么意思?”
为什么林檀尔要给她扯一个这样的借口?
她是从天衍宗来的不错,可所谓治好他的痴傻之症一事,他还真敢说。
更何况,小公主应当没有告诉他她是从天衍宗过来的事情。
林檀尔却以为安然是疑惑他说的这句话。
他解释,“你久居深闺,也许对我的事情有所不知。”
“我虽是少礼司掌书之子,却从小痴傻,不久前才真正恢复了神智。”
林檀尔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深夜将你悄悄带回家中,把你在客房中安顿下来以后,便去见了父母。”
“我告诉他们,是你让我清醒过来,为了聊表感激之情,便将你请至家中,但你欲低调行事,所以除了我们寥寥数人,外人均不知道你仙师的身份。”
“我的父母对你心生感激,又对天衍宗有着崇敬之情,自然会让你住下,而且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不过,林檀尔知道自己先前痴傻?
那他知道自己为何能够恢复神智吗?
安然略过了林檀尔后面说的一些话,低头看坐在自己身旁悠闲喝茶的林檀尔,“你先前,是个痴傻的人?”
林檀尔淡然点头,大方承认,“正是。”
安然走近了一步,“那你是怎么恢复正常的?”
他一手拄在桌面上,手里拿着茶杯轻轻摇晃,目光在那光滑的瓷面上打转。
倏而,林檀尔放下了杯子。
“我也不知道。”
他转了个方向,站起身,背对着安然。
“据我父亲所说,我从小就有游魂症,时常会乱走,半月以前,许是仆人不曾关紧家门,我便走失了。”
“可我并无那半个月的记忆,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时,便站在茶馆之前。”
林檀尔扭头,“然后,我便遇见了你。”
安然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相碰。
他目光幽深漆黑,看不出太多情绪。
安然弯起唇角,“这还蛮有意思,倒好像话本子上写的故事了。”
“是呀。”林檀尔同安然一般,笑意浅浅,“你是我清醒之后,第一个讲话的人,你对我来讲,很是特殊。”
“你这话说的。”
安然笑容扩大,“好像你是只刚出壳的小雏鸟似的。”
“谁知道呢?”
林檀尔笑着说,“也许我就是只刚出壳的雏鸟呢?”
门外传来敲门声响。
一个人影倒映在门上。
林檀尔敛了笑容,露出些许严肃,“什么事?”
外头的敲门声一下子止住了,安静了几秒。
像是那人被林檀尔的声音吓到了。
直到几秒以后,才有一个丫鬟犹豫的嗓音响起,“少爷。”
说完这句,她又停顿一下,才顺畅地说起话来。
“早膳已备好了,夫人差我来看看姑娘是否起来,若是起了,便请姑娘去前厅用膳。”
说完,那门上的影子便往旁边退了退,摆出一个微微躬着身子的样子。
“知道了,你去前厅,与母亲说,姑娘很快就来。”
“是。”那影子便淡了去,随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安然道,“看样子她对你出现在房间里很是惊讶。”
“是么?”林檀尔平淡应声,却不以为意。
“当然。”安然说,“你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也很是惊讶,甚至可以说是吓了一跳。”
林檀尔看向她,表情还是淡淡的,无动于衷,“你被吓到了?”
安然语气温和,“你有没有觉得,男子不经姑娘家同意,就随意闯入她房间的行为,很不礼貌?”
直到她实打实地点破了林檀尔之前举动的不妥和冒犯之处,他才正色起来。
林檀尔若有所思,“这是不礼貌的,不能做的。”
“没错。”安然回道。
“好,我知道了。”林檀尔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以后我不会这么做了。”
他打开房门,引着安然去了前厅。
一路上遇见不少下人,均在看到林檀尔和安然的时候怔愣一下。
但林檀尔目不斜视,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径直略过了他们。
前厅用膳处,林夫人在见到两人的时候,便露出了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