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孟贺平跌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双手捂脸:“小芙,我做的到底哪里不好?竟让你瞒着我们连学都不上了?就算是我这个父亲不负责,可你奶呢?她那么大年纪还照顾着咱们家,为了你上学你爷你奶他们特地搬到城里,你忍心欺骗她吗?”
孟不芙沉默地看着父亲,她不知道这个这个人为什么出现在店里,但这次谈话注定不愉快。
她心底长叹一口气,“我已经说过了,我申请了在家自学,这件事我是没有告诉你们,可你们也不是没有发现的机会。”
孟贺平扭头看向她,一双眼睛通红:“你什么意思?”
“从我转校开始你去学校看过我一次吗?但凡你去学校看我几次,就知道我申请了自学。不要说有我奶,我是你的女儿,扶养我是你的责任,不是她的责任,所以啊……”孟不芙望着天空缓缓说道。
“你在生气什么?觉得我瞒着你自作主张、挑战了你做父亲的威严?还是旁人指责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又或许是其它原因?”
“是什么原因我不想知道,但既然一开始选择了忽略,那就忽略到底吧,你开始你的新生活,我过我的小日子,咱们大家就互相不打扰吧,就当是给彼此个体面……”
孟不芙太了解她爹的性格,她知道哪些话是他的雷区,哪些话能讨好他。
可她为什么要讨好?或者说有什么值得讨好?
话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迂回的余地?遮羞布已经被撕碎,那就干脆全扯了吧。
五月的天黑得越来越晚,孟奶奶做好晚饭在大门口看了一趟又一趟,始终没看见儿子的身影。
她转身忍不住嘀咕:“贺平怎么还没回来?饭菜都凉了。”
孟爷爷“滋溜滋溜”地品着小酒,“我看你就是瞎操心,他工作忙,哪可能回来这么准时?你把这菜扒拉一半出去,等他回来再给热热吧。”
“就你死老头子懂得多!”孟奶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从厨房里拿出个干净盘子扒拉出一半菜。
吃完晚饭孟爷爷照例去小公园下棋去了,孟奶奶洗完碗、擦完饭桌后,搬了个小板凳去和街坊们唠嗑。
“哟,婶儿,那是你家贺平吧?我这看着……他是喝多了吧?”
孟奶奶眯着眼睛看去,还真是老儿子回来了,走个路磕磕绊绊。
“是贺平!”她连忙起身,待走近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她捂鼻子,“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呀?跟谁喝的?咋连个度都没有?喝这么多万一摔着咋办?”
旁边的街坊过去搭把手搀扶住孟贺平,见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说:“呵,是没少喝啊,这是单位有应酬吧?嗐,婶儿咱们赶紧把他扶回去吧。”
“不、不,我没醉……”孟贺平挣扎下,没挣脱开,被老娘和邻居扶回家里。
孟奶奶端了盆热水进来,给儿子擦擦脸、脖子,又脱去袜子擦擦脚,才给盖上小薄被。
忙活完这一套,她又忍不住唠叨:“贺平啊,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碗汤面,你先躺会,以后可不许喝这么多啊,就是工作应酬也不能不顾及身体呀……”
孟贺平躺在床上、睁大眼睛,觉得非常的清醒,而且大脑里就像有一个收音机,一遍一遍的回放着他不想听的话。
“……你要结婚、要有新的家庭、要生儿子我都能理解,所以我也没有抱怨,很自觉地退出这个家庭,不给你添负担,不碍你们的眼,这些还不够吗?”
“别总说我奶是为了我上学搬到市里,她来市里是为了你这个儿子,是你顾不好家庭才让老太太一把年纪操劳,别把你的责任甩给别人。”
“三十多岁了,二婚老婆都要娶进门了,能不能成熟点?凭什么认为不管不问的女儿还得老老实实听你的话呢?”
“我会回去看我爷奶,不会在街坊邻居面前给你们抹黑,但请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就像之前一样,你不用管我,我也不用你管,这辈子……我们父女情缘就这样吧。”
女儿的控诉字字在耳,任他喝再多酒都没法忘记。
“妈――”孟贺平无神地盯着墙顶,“我是不是很失败呀?”
“瞎说什么呢?我老儿子优秀着呢,别整天瞎想。”孟奶奶没多想,下意识反驳。
“可我就是很失败呀,做儿子不合格,做丈夫不合格,做父亲也不合格。”孟贺平眼睛里出现了水光。
孟奶奶的嗓子一下子哽住,缓了好一会儿她替儿子整理整理被子,平静道:
“我和你爹都在城里享福,不用操劳地里的活,你就已经做的很合格;你赚钱养家、小芙转到好学校、以后还要考大学,这些都得你这个当爹的在后面支撑着;还有芬儿,当初她病重你伺候在床前,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孟贺平眼中的泪水更加明显,哽咽着喊道:“可是我要和慧梅结婚了呀,小芙也不用我养,我给她的钱她都不要,你和爸更不用管,还处处操心我……只是,妈,我也好难呀。”
“从生下小芙后孙芬身体越来越差,家里一分钱攒不住,我每天都像有座大山压在背上,一刻都轻松不得,现在她走了,我轻松了,但我还是要养家呀!是,我忽略了小芙,可我不工作只照顾她能行吗?家里哪哪不需要花钱?”
“我也不想结婚,我也不想被人说薄情寡义,可亲戚都在背后笑话咱家绝了代,我就是想要个儿子有什么错?我就想抬头挺胸的做人怎么了?慧梅娘家那么个德行,我只能给彩礼呀……”
孟奶奶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她哪能不知道儿子这么多年过的也很辛苦?
可是人啊,哪有不苦的呀。
不知不觉黑夜彻底笼罩了大地,孟贺平偏过脑袋看向老娘,“妈,我觉得好难呀。”
孟奶奶伸手不重不轻地拍着被子,轻声说:“睡吧,睡着了、酒醒了就不觉得难了。”
“是吗?”黑夜之中,孟贺平看不清老娘的表情。
“是。”
孟奶奶一下一下地拍着,直到儿子在酒精的作用下陷入沉睡,她才离开房间。
“……问一声亲人红――呀,你在屋里咋不开灯呢?”孟爷爷哼着曲儿拉下灯绳,一扭头就看见老婆子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盯着他。
“盯着我看干啥?吓死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