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妨我下来,被霍琅看见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简尤沉沉闷闷地说,她伏在何冬临的背上,两只脚在半空中晃荡来晃荡去,脸趴在他的肩头,有气无力地说。
他脚步缓了缓,笑了:“算了,实验室都烧了,就算我不愿意,也前功尽弃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又轻又慢,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似的。
只有简尤听到之后噌地一下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他的侧脸。
这是他视为理想的事业,怎么可能有他所说的那么不值一提,仿佛整个人没了斗志似的。
“不是啊!你的重要文件和数据,我都抢出来了!”
简尤激动地晃了晃身子,他被她一晃,有些站不稳似的,额头也冒出了汗。
她正奇怪着,怎么何冬临突然虚了这么多,他便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重要的不只是数据,还有我做实验的那些对照组,都烧了。”
他淡淡地说,一字一句的,说的有几分吃力,仿佛背在背上的不是瘦小的简尤,而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似的。
“对了,下次别这么傻了,这么大的火,运气不好,真的没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连带着脚步都有几分踉跄,他稳了稳站好缓了一会后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知道我进去了?”简尤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于是好奇地问。
“电视上,有记者直播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就在记者的身后就扑了进去。”
何冬临声音哑了哑,谁都无法想象他看到的时候,感觉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他那时候正在跟温教授讨论事情,忽然电视机的新闻播放跳了出来,原本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电视机上。
只是在主持人的那声惊呼中,两个人的目光都挪到了新闻上,这才发现了简尤扑进了火场。
他想到这,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心慌和无措,仿佛要从身体里剥离出一块生生的肉,让人窒息。
“你怎么了?”简尤忽然问。
问得有些奇怪,又有些突兀,所以何冬临顿了一下,不解:“什么怎么了?”
然而简尤却皱着眉看着何冬临,此时在她眼里的何冬临,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毫无血色,没有任何生气。
他的额头上的汗渗了出来,落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才无意识地眨了眨眼。
鼻子上,嘴巴上,下颌角和脖子,全都是汗水,他眼神有些茫然,微微侧了侧脸用余光看向简尤。
“怎么了?”
得不到简尤的回答,他才又问了一句。
简尤这个时候很是着急地看着他,忍住嗓子撕裂似的痛,连忙说:
“你把我放下来,我没事的。”
“你别说话了,也不要走太多路喘气,你肺里面的灰尘还没清楚,你越说话呼吸越难受。”
何冬临无意识地咳了一声,道。
“你才别说话!你放我下来!”
简尤一晃身子,原本她以为会很难才能下来,谁知道她一晃,何冬临却像不堪重负似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简尤一下子跳到地上,一把拽住何冬临,把他拉过来面向她,她才惊得吓了一跳。
太苍白了,没有半点血色,连嘴唇都变的灰白,他皱了皱眉,呼吸有些困难似的说:
“怎么了?”
“你不太对劲,我去打车!你站着别动!”
简尤按住了人,不让他动,她咳嗽了两声之后脸面跑到远处的路边去打车。
原本何冬临就是说背她到马路边打车的,但是还没到马路边,何冬临自己就变得不对劲起来,反而简尤更像一个正常人。
他此时被简尤孤零零地丢在原地,他轻轻地抬着眼望着不远处打车的简尤。
头晕的症状直接袭上大脑,他扶着一边的树干才勉强站着。
简尤打完车之后一回头,正巧这个时候何冬临咚得一声,猛地砸在地上,吓得简尤飞奔着跑过去:
“你怎样了!”
她咬牙黑了脸:“你有病啊!?你自己不舒服感觉不到吗?还非要背我!”
何冬临虚虚地抬了抬眼,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简尤没办法,不再管他说什么,把人拽起来就往出租车那边拖。
出租车司机看着也傻了,有些犹豫该不该帮忙,又不想惹麻烦,但看见简尤一个小姑娘这么狼狈,也就一咬牙上去了:
“来,我来抬,你去开门!”
好不容易把何冬临送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天气更冷了些,但是不能让何冬临穿着羽绒服睡下,于是帮他脱衣服。
谁知道一扯他右手的袖子,他顿时睁了睁眼——疼醒的,他猛地一阵咳嗽,脸都憋红了,扫了一眼简尤之后又晕过去。
简尤一开始不太理解,但她把羽绒服脱下来之后,脸唰地一下变得青白色。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缠满了绷带的手臂,眼泪一下子就袭上眼睛里。
“嘶——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伤?怎么伤这么严重还穿羽绒服,不要命了!?”
护士吸了一口冷气,看着那有些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纱布,露出来的一角根本没有一处好肉。
她又皱了眉,上前去把绷带都拆除了,打算重新给何冬临包扎一下,谁知道看着体无完肤的手臂,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嗓子:
“这是……烧伤?”
简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盯着他的那只右手,感觉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揣着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失了血似的冰凉。
“真是胡来!烧伤了怎么能这样粗暴地对待伤口!这不是伤上加伤吗!?”
护士生气病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忍不住骂了出来。
只有简尤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感觉又生气、又无奈、又害怕,最后化作一腔怒火拍了他的左侧肩膀一下:
“你是不是疯啊!?你说我疯,你烧伤了还要背我,我又不是瘸了,用得着你这样背!?你这手……”
后半句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她哽咽着,泪已经往下滑了。
被她这样猛地拍了一下,又或者是护士给他重新包扎伤口,让他疼醒了,但又醒得不彻底,只是半睡半醒地撑开了一条缝隙似的眼睛。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看见了简尤,又好像感觉在做梦,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最后脱口而出:
“对不起。”
“什么?”
简尤一下子皱了眉,她紧张地盯着何冬临,生怕他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你为什么道歉。”
他混混沌沌地侧了一下脸,呼吸有些困难似的,说:
“你那时候……一定很绝望吧。”
简尤无声地摇摇头,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看见他了,虽然救她的人是宋文无,但她从来没对他失望过,也没有感觉到绝望。
何冬临很浅很浅地扯了一下嘴角,尔后眼睛彻底闭上,睡过去了。
简尤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因为有温热的眼泪淌下来的缘故,她脸上沾的黑灰也被她擦掉了一部分,只是依旧狼狈不堪。
她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护士:“他怎么样了?要住院吗?他的这个手……”
“他伤口发炎了,现在在高烧,他这个情况必须住院了,你去给他办理一下入院——诶?小姐!”
护士无语地看着准备转身去办理手续,结果晕在门口的简尤,有些累地叹了一口气,连忙叫人来把简尤也给检查了一边。
这些人,一个两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一个伤成这样还穿着羽绒服到处跑,一个病了来医院只顾着说话,有没有不舒服也不说。
简尤其实没晕,只是腿软了一下,被护士扶起来之后,去办了手续,还做了清肺开了药,吃下去,才有时间回到何冬临的床边看着他。
他睡得很沉,仿佛是晕死过去似的,呼吸很缓很轻,眉头紧紧锁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眼皮底下的眼珠在疯狂地转动。
偶尔梦到了什么很吓人的事情似的,呼吸猛地一下重起来,随后睁了睁眼,望着简尤的时候眼睛没有任何焦点,意识还在梦里。
随后很快又合上眼,刚刚的那一下睁眼就像是梦游似的,没有半点意识。
简尤盯着他好一会,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手是怎么烧伤的,难道他也去了火场?那为什么不说?而且还执意伤着背她。
不痛吗?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却依旧睡着,半点要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抱着一个热水杯,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他。
盯了他很久,从晚上盯到深夜十点多,她丝毫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在他的眼睫毛忽然颤了颤的时候,瞬间回过神来。
她目光紧张又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你是不是醒了?还是又梦游,你醒一醒吧,我有太多话想问你。”
何冬临没有回应她,但眼睫毛却一直在抖动,像是又要睁眼的模样。
半响,似乎忽然被惊了一下,他眼睛很用力地闭紧。
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痛苦,他浑身蜷缩起来侧躺着,人还没醒,但却痛苦而悲伤地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没有救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