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尤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每一处都火烧火燎的折磨人,呼吸也被堵住了一半般,苦难得堪比在缺氧的环境里呼吸。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这些折磨人的知觉终于在折磨够了之后缓缓退却。
简尤忽觉一阵白光刺得她生理性泪水疯狂地淌,在这样一刺激下,她猛地睁开眼睛。
何冬临睁开眼,看着眼前冷冰冰的医疗器具,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护士给他抽血。
他眼皮子一抖,似乎有些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临哥,你没事吧?你手臂烧伤有些严重,先别动了。”
胡萝卜稚嫩的脸忽地出现在他的视线前,着急地说着什么。
他一顿,烧伤?什么烧伤?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怪奇怪的。”
胡萝卜看不懂何冬临的眼神,有些别扭地坐了回去,又有些忐忑地频频打量何冬临。
护士瞥了何冬临一眼,到底还是软和了语气:
“没事了,我听送你来的同事说,那火这么大,还爆炸了,你能活下来真的是奇迹。”
火、爆炸。
何冬临呼吸猛地一滞,他直勾勾地望向胡萝卜,心里顿时又如火烧:
“简尤在哪?”
他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声音,又干又哑。
像是百年的锈铁门打开时发出的声音,刺耳难听。
何冬临觉得是他害了简尤,这个念头在他昏迷之后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呃……我也不知道,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简尤也不在家,出事之后我也联系她了,电话打不通,怎么了?”
胡萝卜还不知道简尤也在那场火里面,所以才有这样的问题。
何冬临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主要是一开口说话就嗓子哑得疼,轻易不说什么了。
“哥,别动啊,你的伤还没处理好。”胡萝卜下意识地就拦住何冬临的动作。
然而何冬临的目光一抖一扫,那赤红的眼睛里都是锐利,胡萝卜哪里见过这么锋芒毕露的何冬临,顿时愣在原地。
“别处理了。”
他忍着嗓子的干疼,掀开被子便往床下跳,那护士上前一步,都被何冬临的神情给吓回去了。
他眉头都不皱一下,顺手操起自己的羽绒服外套便往外走,脚步都没有停一下的意思。
护士和胡萝卜对视一眼,忍不住说:“他止痛针还没打,那手臂的烧伤这么疼,不得折磨死人?他……”
胡萝卜叹口气地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刚硬的何冬临,就连以前在里面的那三年,何冬临都是隐忍和压抑的,从来没有这样过。
像是压抑了多少年的情感一下子喷涌而出,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他先是给简尤打了好些个电话,都提示无人接听的时候,他再看了一遍新闻内容,看见死亡人数为零之后才放下心来。
但就是不知道伤没伤,伤得重不重,他一边疯狂地打电话,一边穿衣服,忽然,他嘶地吸了一口气,明明在寒冬额头却渗出了汗。
他低头一看,自己右手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但是那疼痛却是钻心的,有被烫伤过的人都知道。
烫伤的疼直让人感觉神经都跟着一跳一跳的,刺痛折磨着人,那种火热的焦灼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你的神经,它受伤了。
然而刚刚何冬临却无视了这么久,直到穿外套的时候碰到了才察觉到这钻心的痛。
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整个人虚得险些站不住,他做了清肺,把吸到肺部的烟灰都给弄出来了,但整个人却更虚了,头晕目眩的。
他捏紧了手机,靠在柱子上缓了一口气,然后脸色一凛,又站直了身子,松柏似的姿态,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他脚步停住,捂着嘴巴咳了一声才抬起眼睛冷淡地看着来人。
温薇子脸色很不好,青白交加的仿佛比何冬临还像一个病人,她也没化妆,素面朝天的,手里挎着一个水果篮,冷冰冰地看向何冬临。
她的神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似乎有一种大局已定,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爸非要说来看你,被我拦住了,我是替他来给你送这个的。”说完,她把水果篮放在地面上,很不客气地看了何冬临一眼,然后转身便走。
何冬临扫了一眼那个水果篮,忽然开口:“你见过简尤吗?”
温薇子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住,她扎起来的马尾一甩,回头看向何冬临,表情有些惊讶又隐隐的有些复杂。
“没见过。”
她注意到何冬临没有去拿水果篮的准备,于是眉头皱了皱。
“我进去火场的时候,她也冲进去了,我去就是为了找她。”
何冬临声音干哑着说,但语气却把情绪硬生生压抑下去,没有显露出来。
温薇子一顿,垂了眼神情有些过分复杂,在意又不敢在意的模样:
“我没见过她,火灾前还是火灾后,都没有。”
“好,谢谢。”
何冬临淡然地点点头,绕过了水果篮直接往前走,与温薇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才张了张口:
“替我跟你父亲说一声谢谢,还有对不起。”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直奔医院门口而去,温薇子盯着阳光下他的背影,忍不住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谢谢和对不起,她冷淡地勾了勾嘴角,这两句话有用的话,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大家都能和睦了。
然而她收回目光,沉思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
“简尤……”
公司、家里、宋文无的拳馆、还有简尤一些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
何冬临捏着手机在第三家医院里问完之后,还是没有。
几家大医院都没有一个叫简尤的伤者,整个人像是韶声匿迹了似的,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捏着眉心靠坐在其中一家医院门口的小公园处,呼吸的每一下都像是在把火吸进去,又喷出来,烧得让人忍不住的咳嗽。
人到底在哪?
连简尤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她神情茫然地看着这个卧室,有些难受地咳嗽了好久,她的脸上还是一片烟灰的黑。
这像是……一个宾馆。
而且还是一个比较不正规的宾馆,发黄的被单、被烟灰烫出一个个洞又邋遢的地毯、花里胡哨的墙壁。
整个卧室透着一种旧照片似的发黄的质感,空气中是空气清新剂都盖不住的发霉味,残旧肮脏的感觉扑面而来。
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宾馆的廉价感,让人一望而知,这些地方肯定不太正规。
“你醒了?”
声音先传进来,尔后才是门被推开的声音,通过来人身后的环境看,这还是一个套间,有客厅有卧室的那种宾馆。
简尤忍住疯狂咳嗽的欲望,只觉得憋得嗓子眼痒,她望过去,对于看见小艾的身影感到奇怪和不解。
“我的——”
她想说什么,但是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嗓子给吓了一跳,若是拿她的嗓子跟何冬临的对比,那此时何冬临的嗓音几乎是天籁之音。
“别急,你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东西在这,没有人会拿走的。”
小艾苦笑了一下,拍了拍旁边的桌子,上面放着实验室的文件还有硬盘。
简尤视线落在那里之后,才放松下来,忍不住地又咳嗽了好几下。
“醒了?”
宋文无越过小艾,直接绕到简尤的面前,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不是病弱的那种感觉,而是臭着一张脸。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简尤,冷漠地抱着手臂,一双眉恨不得竖起来:
“我说——”
他顿了顿,带着些不可思议:
“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你这么看不开想去寻死?你是不是疯了?你疯了你告诉我,我带你去看医生!”
宋文无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可十分的不客气。
他脸色铁青着,说起话来根本不留余地,一字一句都直勾勾地往简尤心窝子里戳。
简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宋文无一挥手打断了:
“你别废话了,你那声音我听了要做噩梦。”
简尤无奈地闭了嘴,又看看小艾:“怎——”
“你想问怎么回事?”小艾笑了笑,看见简尤点头之后又说,“也没什么,宋文无救了你而已。”
宋文无闻言,脸上绷紧的肉微微松了松,但脸色还是臭着。
“火。”简尤言简意赅地问。
宋文无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然后把旁边的文件都拿起来,道:
“你无非就是想保住这些而已,现在保住了,我帮你把它们送给何冬临。”
“你别废话这么多,休息就行。”
宋文无把东西用文件袋装好了,然后拍了拍,还没等简尤反应过来,人已经出去了。
卧室里顿时只剩下简尤和小艾两个人。
小艾上下打量简尤一番,道:
“虽然你应该去医院的,但是很抱歉我暂时不能让你去,因为现在还是挺危险的。”
简尤干巴巴地睁着眼看小艾,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你肯定很疑惑,但或许我说一说你就会清楚,宋文无还不知道,麻烦你不要告诉他,因为这场火……”
“是我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