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尤果然再次感冒了。
这次比较严重,直接四十度高烧,回去之后整个人昏迷了,呼吸都是火似的。
何冬临把人送去医院,整晚地守着。
简尤烧得浑身如火在烤,片刻又好像泡在冰水里。
冰火两重天折磨着她。
世界里只剩下混沌的黑,意识模糊得一吹就散,只知道自己不太好。
意识就像昏夜之中拉紧的窗帘,偶尔被风一吹露出一丝缝隙来,得以窥见缝隙之外的世界。
她知道是何冬临在照顾她。
用毛巾给她擦脸,温温热热的,从脸擦到脖子,又擦了手。
仔仔细细,一根一根手指地擦拭,像对待珍品。
偶尔她似乎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像来自远方,又仿佛近在眼前。
她听不出来那声叹息里复杂至极的情绪波动,就像她透过平静的湖面根本瞧不出来湖底的暗涌一般。
一无所知。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意识开始聚拢起来,慢慢吞吞地凝固回笼,她感觉眼皮子被粘住,好不容易才睁开来。
然而只是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她眼皮子重得几乎撑不起来。
她在病房里。
经过何冬临和宋文无的事,她对医院很熟悉,轻一睁眼便能认得。
是深夜,熄灯了,一切呼吸声若隐若现。
她看见何冬临,他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背靠着墙壁,头也贴着,闭着眼睛在睡觉。
似乎睡得很不舒服,他浅而薄的眼皮子上,能看见眼珠子在疯狂地转动,像在做什么梦一样。
简尤心紧了紧,无力地抬起手指,摸到自己的手机。
这个夜晚,她只做这一件事——给机票改签。
屏幕亮起,幽幽地打在她的脸上,在黑夜之中有几分刺眼,她眯了眼,只有手指头在动。
改到了后天晚上八点。
她一定要回去!
她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回去就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这种感觉像是无来由的第六感,但无比的强烈,几乎侵蚀了她所有的理智。
刚刚申请改签,何冬临便突然醒来。
眼睛倏地睁开,不偏不倚地看向她,“醒了?”
简尤心里在做的事情不敢让他知道,便有些心虚地哼了一声,轻得微不可查。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眼皮狐疑地一跳:“一醒来就玩手机?别玩了,先休息会。”
说着,他手伸过来想拿开她的手机。
简尤眼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越来越近,心里越发着急,摁灭了屏幕却还是担心改签成功的信息会发到手机上被他看见。
所以绝对不能把手机给他。
于是她把手机往胸前一捂,绷着脸说:“我想上厕所。”
顺利扯开话题。
他的手微顿。
她在挂水,手上还插着针,上厕所还得自己举着挂瓶。
他神情不显,手便改成扶她起来:“我扶你过去。”
然而简尤还是在发烧,尽管意识清醒了些,但手脚还是发软无力,一下床,双脚仿佛踩在棉里。
一下子便软了。
她往前扑,被他堪堪接住。
他皱眉单手扶着她,感觉到她灼热的呼吸撒在他颈脖的位置,心尖的弦颤个不止。
“你这样,怎么去?”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哑。
简尤:“你扶我进去就行。”
何冬临不置可否,只按照她的话,把她扶到洗手间门口。
“你帮我把瓶子举着,我自己进去。”
里面没有挂瓶子的东西,她自己举着的话,一手插着针,一手举着瓶子,哪里还有手用?
何冬临瞥她一眼,眉目之间倒还豁朗透亮,低声道:“去吧。”
医院病房的单独洗手间很小,拥挤不堪。
他举着挂瓶站在门外,门留了一条缝隙让管子通过去。
简尤回头,严肃地道:“你把脸转过去,不准偷窥。”
何冬临:“……”
把他当什么人了,还偷窥。
然而还是依言把脸微微转过去,简尤透过缝隙只看见他的耳朵,便放心了。
她也的确要上厕所。
就是声音啥的,有点尴尬。
简尤抿抿嘴,心里升起的羞耻心有点难以抑制,但最后心一横——
算了,不要脸了。
而何冬临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习以为常地站着,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
这时候同病房的一个小姑娘也爬起来。
凌晨两点多,六七岁的小姑娘自己起身打算上厕所。
刚刚来到洗手间门口便看见何冬临,她大而圆又带着几分惊恐的眼睛一挪,望见那小小的缝隙。
小姑娘:“……”
何冬临:“……”
一大一小两人极尽尴尬地四目相对。
小女孩憋红了脸,圆滚滚的脸上有几分义愤填膺:“变态哥哥!”
何冬临眉头不可思议地一抖:“嗯?”
“呜呜哇——你偷看姐姐上厕所!你变态!”
小女孩几乎是哭着喊,一扯嗓子惊动了整个病房的人。
何冬临:“……”
灯啪地一声亮起,病房里的人睡眼惺忪地望过去,都看见何冬临站在洗手间门口。
“哥哥哥哥坏人!”小姑娘呜呜地叫。
大人们看见何冬临手里举着挂瓶,也就见怪不怪了,这个只有小孩子会误会,大人都懂。
于是连忙哄着孩子。
简尤脸色不对劲地从洗手间出来,睨了何冬临一眼,要笑不笑地说:
“变态?”
何冬临:“……”
无奈地吸口气,举着她的瓶子送她回到床边。
简尤一沾枕头是倒头就睡,她还在发烧,嗜睡嗜得厉害,刚刚那清醒的十来分钟,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一样。
他坐下来看着她闭上眼睛的脸,气息难言:“我要是变态,还……”
还用百般忍耐地等到现在吗?
然而他后面半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神情一收敛,便把所有情绪藏了回去。
简尤睫毛轻微地一抖,她还没真的睡着。
她在细微的缝隙之中盯着他的情绪,感受到那种复杂的变动。
又来了。
她好几次都察觉出来,他总是这样欲言又止。
有问题。
简尤也跟着收敛神情,把怀疑都藏了回去。
两个人便这样各怀鬼胎的互相试探,简尤还觉得……
挺有趣的。
于是要回g城的心便越发急切了。
心一沉,便仿佛被人拽着掉下深渊似的,意识混沌地睡下,睡眠来得干脆纯粹又厚重。
简尤的第二次计划逃跑来得悄无声息。
在第二天的时候她的烧便褪了,和何冬临一块回家。
为了她这个烧,何冬临请了两天假,多照顾她一天之后,在第三天被简尤催着让他上班去了。
他明显不放心,但简尤很干脆地跟他说:
“我的机票前天就作废了,我也没钱多买。”
他这才出门去上班,然而简尤明显看出来他还是不相信。
这一次,简尤全副武装地出门,六点的时候去到机场,等待登机。
一切都顺利得很奇怪。
就是坐在候机处得时候,总感觉检票的大哥一直看过来,像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简尤躲开他的目光,低头看手机。
手机一震,何冬临发微信过来:【在哪?】
简尤指尖微抖:【在家。】
【饿不饿?鸡肉粥?】
她心虚又加几分愧疚,便很快地回:【不饿,你不用给我带。】
【有没有再烧?】
【没有,退烧了。】
她下意识地摸摸额头,似乎温度又高上去一点,但没有很严重。
何冬临:【再吃两次药,避免反复发烧。】
【好。】简尤从善如流。
然而何冬临再发了一句:【带药了没?】
简尤愣住,什么带药了没?她在家带什么药?
“没带药?”
声音伴随着阴影笼罩在她的头顶。
何冬临的声音低低的,沙沙的,像毛刷子,轻飘飘地便让人发软。
简尤却软不起来,她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去,一抬眼,撞入他意味不明又含糊的笑之中。
仿佛在说——逃不掉了。
“什么时候学会这样骗人的,小尤?”
他似笑非笑,说得话也含糊不清,最后两个字更是让简尤觉得心惊肉跳。
就好像正干着坏事,被人当场逮住,又无路可逃的绝望。
她想反驳,忽见他手一抬,在她面前晃了晃那碗粥:“回去吃粥然后吃药。”
简尤一动不动,瞥一眼那碗粥,不说话。
好半响,她才不甘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低笑:“那边的大哥,跟我认识。”
简尤看过去,正是刚刚她觉得老是在看她的检票大哥,这是功亏一篑。
“不过就算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会逃跑。”他嘴角微动,情绪不明。
“送我出门上班送得那么热切,你当我傻子?”
简尤:“……”
原来是早就被识破了。
只是他不说,在配合她玩猫捉老鼠的把戏。
不,是他用逗猫棒逗阿鱿玩的把戏。
他握着逗猫棒,嘴角带笑,兴致上来甩一甩逗猫棒,她便上蹿下跳地去追。
傻到家了。
“我要回g城。”简尤不服气又不甘心。
谁知道他忽忽地浅笑,只是眼底没多少笑意,“你也是太固执。”
忽然他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在探热,低垂了眼自顾自地说:“该吃药了。”
简尤皱眉:“我说我要回g城,我要登机!”
他动作没收回去,只是忽然抬眼,眼中清澈透亮,清朗而干净,他笑道:
“你非要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能真的拦住你?”
“我一直都是输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