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尤最终喝的是何冬临亲自煮的红糖姜水,喝完之后直接感觉浑身暖烘烘的,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
她窝在床上,干什么都没精打采的,抱着被子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何冬临去厨房煮面了,即便简尤觉得可以吃外卖,但是他却认为月经期间还是不要吃太油腻的。
简尤窝在床上,此时倒是没有睡意了,只是腰酸背痛躺着好受一点。
隔着门,她听见门铃的声音,叮咚叮咚的在响,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何家父母从老家回来了。
然后她听见何冬临说话的声音,还有——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简尤心里猛地想起关于何冬临女朋友的事情,心里的探究欲猛地升起,一下子坐了起来,眨了眨眼去走到门边。
她拉开门的一点缝隙,往下看去。
客厅里,桌面上还摆放着她和何冬临的书,有些乱,还没来得及收拾。
何冬临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显然刚刚正在煮面忘记放下来,他笔挺地站着,面色从容。
在他的对面,是之前来找过简尤的、他的同学温溪。
今天的温溪没有穿校服,只穿了一条吊带的枣红色长裙,轻飘飘的质地,腰间一束,玲珑有致。
因为是舞蹈生而得以保留的长发披着,柔柔软软,十分顺滑。
那是真正发育了的少女的身材和容貌,跟简尤区别太大,比较起来,简尤仿佛一个没发育的初中生。
简尤心里跳了又跳,总有种莫名心里发慌的感觉,她看着温溪的装扮,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艳羡。
他们两个正在楼下说着什么,温溪一脸害羞的神情,说着,似乎注意到楼上有人盯着她,于是一抬头去张望。
顿时发现简尤的身影。
“……”温溪愣了又愣,她吃惊了一会,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曾经班级聚会,因为何冬临的家大,所以被当作了聚会的地点,所以班里的人都知道何冬临家是什么样子的。
温溪也知道何冬临的房间是哪个,所以她才吃惊简尤所在的位置。
林千帆说过,何冬临从不让女孩子进他的房间。
因为有人来了,所以简尤也不好继续在何冬临房间呆着,于是就下来跟温溪一起坐在沙发上。
面煮好之后被何冬临端了出来,简尤便坐到餐桌上。
温溪盯着那两碗面条,怔了怔,她来时已经吃过东西,所以跟拒绝了何冬临一起吃面的邀请。
“我上次让爸妈找过你的爸妈,想让你给我补习,可以给家教费,但是你父母拒绝了。”
温溪一直以为,是何冬临父母拒绝的。
“噢,这样。”
何冬临笑了下,表示知道了,只是笑容里总有点疏离,并不明显,他的笑容足以掩饰一切的情绪。
简尤眼观鼻鼻观心地吃面,耳朵却竖着去听他们的对话。
“所以知道你给妹妹补习,我就想过来问问,可不可以加上我一个,我因为舞蹈队经常训练,所以文化课有点跟不上了。”
何冬临的慢条斯理地吃着面,一举一动都十分斯文,身上总感觉有种无以名之的气息,很平静很温和,却不软弱。
“给小尤补习,是我妈答应下来的。”他淡淡地说。
然而意思很明显的就是拒绝,温溪脸色白了一度,她忍不住看了简尤一眼。
而简尤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保持着吃面的姿势。
“林千帆不是说你最近缺钱吗?存着打算买限量版钢笔的钱花掉了,最近手头比较紧。”
简尤蓦地一愣住,突然抬起头来去看他,结果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简尤心头一跳,又低下头去。
那899元,是他特意存下来的钱!
“那是林千帆胡说八道,你也信他?”何冬临随意地往靠椅上一靠,仿佛开玩笑的语气说。
温溪知道,她没戏了,她目光暗淡下来,心情有几分复杂,看着何冬临俊逸出尘的脸,又很舍不下。
校花和校草,难道不就是应该配一起吗?
温溪是评选的校花,高一的时候就当选了。
然而何冬临对她却跟对其他普通的女同学毫无差别,对谁都一样亲切,但是又莫名的有一种距离感。
空气静默着,透着一种尴尬。
“他有女朋友了,可能不太方便给女生补习。”简尤突然开口给跟温溪说。
温溪一愣,何冬临也一愣。
温溪:“女朋友?!那你……”
“我在他眼里不是女生。”简尤觉得自己在实话实说。
她一直知道,何冬临总是把她当作妹妹而已,所以她才没有太大的负担,虽然有些时候也闹出一些笑话。
“不是女生,”何冬临忽地笑了,“那是什么?”
像反问,但是又像反驳,温溪搞不懂了,有些茫然地看看何冬临,又看看简尤,一时之间似乎对于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难以理解。
“不是女生,也不是男生,可能是无性别人士。”
简尤严肃地板正着脸,十分认真地在说这件事。
何冬临无可奈何似的摇摇头,把自己碗里的菜夹到简尤的碗里,半转移话题半哄小孩似地道:
“无性别人士是不挑食的。”
简尤耸肩,给了温溪一个——“你看”的眼神,表示何冬临对她,仿佛只是对一个性征不明显的小孩子似的。
温溪心里好受了些,但又不好受,得知何冬临有女朋友,便仿佛自己看上的猎物被抢了似的,于是没多久就告别了两人,离开了何家。
剩下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何冬临先丢盔卸甲。
他笑道:“你打算从哪里给我找个女朋友?”
简尤一惊,同时心里又一松,懵懵懂懂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变化得如同过山车,“什么!?”
“撒了谎总要圆谎,我从哪找一个女朋友来?”何冬临笑着逗她似的。
“不要早恋嘛!”
简尤绷着脸,明明心底有些不知所措,但到嘴边的话却十分硬邦邦,仿佛隔夜的面包,无法下咽。
何冬临怅惜着摇摇头,拍拍她的脑袋便开始了正式的补习。
周末两天,简尤都是在补习中度过的,何冬临很严,甚至比老师还要严厉几分,一反平时的常态,各种批评。
简尤知道好歹,所有批评都吃着,努力改正,只有一点。
“字还是练练吧,到时候高考,批卷老师的批卷速度很快,并不会细看,字好看了很有帮助。”
他委婉地提醒了两三次,但简尤都没回应他,于是他便再提了一次。
原本对于普通的孩子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关系,然而简尤却总感觉被刺伤了自尊心。
这件事,就仿佛从小到大被人笑话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口音一样。
即便如今她说得一口流利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但过去的那些嘲笑却仿佛是烙印一样,印在她的灵魂里。
她甚至极端且敏感地觉得,何冬临是在嘲笑她的字丑。
她盯着他沉默一会,才僵硬地说: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十一岁才握笔,我正式写字才五年,我字丑我又不想!”
“我不用你总是提醒!”
简尤目光一闪,便沉默下去,她抬起一双倔强又要强的眼睛,有些许抗拒和恼怒,像流落街头的夜猫遭遇了顽皮孩子的作弄。
没办法不露出她的利爪与尖牙来保护自己微小的自尊心。
自从何冬临第一次提醒她字的事情,她每天放学之后便总会拿着他送的笔和字帖去练。
一笔一画,一字一句,练得很慢很吃力,颠覆了她之前写字的所有基础,一时间练出来的,倒比之前写的还要难看几分。
何冬临一怔,瞳孔微微睁大了,他俨然并不是那捉弄小猫的顽皮孩子,他一开始放松且愉悦的心情都被简尤沮丧又生气的表情驱逐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沉甸甸的一颗心脏,勉强地跳动着。
他看着她一双大而圆,且情绪涌动丰富的眼睛,才意识到,简尤的确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她并不是从小处于养尊处优的环境里可以对自己的一切掌握着控制权的孩子。
他伤害了简尤的自尊心……
“对不起,是我太片面了。”他很慢很慢地开口道歉。
每个字都仿佛动用了他全身的力气。
简尤站起身来,看着何冬临道:“我跟你不一样的……”
你很优秀,而我只不过是烂在地里的种子,被硬生生扼杀发不出芽来,只能一直处在那潮湿阴暗且静寂的环境中。
她收拾了课本,拿了书包离开了何家。
这个周末,以不愉快结束。
简尤回到家里,看见了书柜上铺了尘的钢笔,那是五年前在记忆中第一次见何冬临时候,他送的。
她取了出来,拿湿纸巾细细地擦了一遍。
却发现,原来变得灰扑扑不是因为尘埃,而是因为缺乏保养,时间让它失去了光泽,跟何冬临书柜里原本双生的那一支笔——
天差地别。
就如同她和他,即便是小时候出身差不多,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简尤把笔重新放回书柜里,躺在床上,给何冬临发了一条短信:
“我言辞过激了,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明明是你辛苦给我补习,我还要发脾气,你要高考了,我觉得你应该以自己的学业为重,不用再给我补习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