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珠因为出身沙场,身上的气势和这些文官完全不一样,当她彻底严肃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蒋明珠的眼神严肃的、冷静的环视着在场坐着的每一个人,便是曲阳侯在她面前,也不得不认真应对起这个问题来。
王知府呵呵一笑,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原来今日的蒋明珠同自己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对方之前想必也并完全把自己当做对手,果然是真刀真枪杀过人的人。
“蒋将军何必如此严肃,今日宴席本就是让大家畅所欲言彼此讨论的,难不成真的要靠几个年轻举人的寥寥数语便判了一桩案子吗?”
王知府想把这件事情快速的带过,可蒋明珠偏偏不愿如他的愿,自己的奏折早就送到京城去了,陛下只言此事交由当地官员处理,事情没有彻底发酵之前,陛下是不会亲自出来主持大局的。
蒋明珠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的倒满酒再喝下去:“啧,果然是好酒,不瞒诸位,那凶徒当着我的面行凶,可见是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但我一向是个粗人,并不会将这些细枝末节记在心中,所以也不想和他计较,听闻他的妻子想要和离却无法如愿,本将军只觉得困惑,一个不能人道且无情无义无法依靠的男子,凭什么不能和他和离?”
蒋明珠抬头看向在场的官员,嘴角一勾,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浮现:
“我是一个女子,诸位家中也都有女儿,只要不是禽兽,罔顾天伦之人,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将来找一个不能人道的夫婿。
倘若将来你的女儿想要提出和离,却被人以没有先例为由拒绝,非要你的女儿委屈求全,投那人做各种交易才能够答应和离,诸位又该做何想?”
家中都有女儿的几位大人换念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这种生理缺陷,旁人又不会在成亲之前就拿出来说,若女儿嫁过去了之后才发现,到时又不让和离,岂不是耽误了女儿的一辈子?
见众人神情有所松动,蒋明珠看向林长风长和叶景舟,示意二人可以开口说话了。
叶景舟率先反应过来,先是拱手行礼,随后道:“我朝律法源自前朝,前朝之所以灭国,未必没有律法不够完善之原因,如今此条律法如做修改,由诸位大人联名上奏,必能够清史留名,造福天下女子。”
林长风随后跟着开口说道:“为天下女子造福,此乃善举,不才愿追随诸位大人联名上书。”
其他学子也纷纷应和:“愿追随诸位大人联名上书!”
这段时日,女子因夫婿不能人道而主动和离这件事,已经经由端阳女学的女学生们传播到各大人的后宅内。
这种事情深处内宅的女眷们更加能够感同身受,自然也因此同这些大人们说起过,话里话外都是对女子的同情,以及对自己未来女儿夫君的忧虑。
王知府看着眼前的局势,只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什么陷阱里一样,但偏偏又不知道这陷阱到底是要做什么,总不可能是真的想为天下女子求一个恩典吧?
像蒋明珠这样的人倘若将来的夫婿有任何一点不合心意的地方,又何须到官府来寻求和离,只怕三言两语就可以逼得对方自己离开。
逼着自己联名上书到陛下那里申请修改律法,对她而言可没有任何好处,还是说这背地里还有什么利害关系是自己没有发现的?
想到这里,王知府皱了眉头,嘴巴上虽然答应了众人的请求,也愿意自己做这联名上书的领头人,心中却充满了疑虑,准备回家思考清楚了再继续选择到底要付诸实践还是能拖就拖。
而双喜也没有闲着,那些收了双喜钱财的说书人,这几日都在各地讲故事,说的就是那男子不能人道,逼迫自己的妻子无法和离的故事。
在说书人的版本里,这个男主人公因为自己的生理缺陷,反而迁怒于自己的妻子,动辄打骂,简直就是将妻子当做牲口一样虐待毒打。
除了这一个故事,还有其他故事,有娶了媳妇之后,变心爱上她人又不愿意同妻子和离,舍不得妻子的嫁妆,要归还到娘家去,只能搓磨着妻子,折磨她直到去世。
还有的因为烂赌,把家财散尽之后仍然不肯收手,逼着自己的妻子去卖身为自己还赌债,最后还把自己的孩子都卖了,妻子最终也因为沾染上病,不治身亡。
这些故事通通都是真实故事改编的,很多时候相似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些听故事的人身边,也不乏被其中某些故事情节戳中自身的渣男败类,因为听了故事之后,恼羞成怒差点动手打了说书人。
一些情感丰富,同理心强的人,听了这些故事后,忍不住同情故事中遭受悲惨命运的女主角,流着泪问身边的人应该怎么办?
当有人提起相似的问题时,这些说书人就会故作高深道:
“听闻当世间有不平之事时,便会有联名上书之事,集合众人之力将世间不公上达天听,陛下是明君,倘若知道了百姓们所担忧的事情,必然会给出解决办法。
只要律法上明确了女子遭受了怎样的情形时便可不经过夫家同意,自行到官府去提出和离的请求,想来这种事情便会越来越少。”
常相宜在旁看完了整个事情经过,忍不住兴冲冲的赶回酒楼,找双喜聊起现在的形势:
“你不知道那些听了故事的人多生气呀,恨不得直接把那故事中的男主角活活扒了,唉,要是有一天我写的话本能让那么多的人感同身受,便是就此死了也是值得的。”
双喜连忙拍拍她的嘴:“呸呸呸,怎么可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因为这些事情都是由真实故事改编的,大家自然会感同身受,真情流露。”
常相宜吐了吐舌头,自己就是一时话赶话了,活着当然是最好的事情了。
“不过双喜,你是怎么说服这些说书人说这些故事的?虽说给了钱财但他们毕竟也是男子,此事如果真的按照你的想法进行了,于男子而言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将来那些娶了媳妇的人,自然也不敢太过搓磨自己的妻子,毕竟从此以后不是拜了天地,就可以将人彻彻底底的绑在自己身边。
女子于婚姻一事上得到足够的自由和自主的权利,对于男子而言,只怕是不小的冲击。
“男女本身就不应该是敌对的,女子的自由解放与男子而言,同样是另外一种层次上的自由解放。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会有母亲姐妹和女儿,只要是为了自己的亲人,他们自然会为此事出力。
若是将来他们的姐妹女儿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了律法帮忙,便不需要他们自己去想办法救自己的亲人脱离苦海,于他们而言,何尝不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儿?”
双喜微微一笑,这种事情本身就不应该是受到阻拦的,肤浅的人只能看到自己的权益受到了损害。
而真正心有沟壑,思想长远的人,便能从中看到自己会收获的,人永远不可能脱离其他人,完全孤僻的存活于世上。
只要有了联系,便会产生羁绊,那么不管是社会,从哪一个好的方面去进化,对于他而言都是有益的。
常相宜点点头:“这样看来,此事只怕很快就会有了定论。
先有朝臣联名上奏,再有新晋举子联名上书,最后百姓们自己自发的联名上书,想必陛下一定会选择答应此事。”
不过常相宜又突然沮丧了起来,替好友感觉到了不公平:
“可这件事情明明是你主动牵头推动的,最后倘若能够得偿所愿,得到好名声,能够清史留名的人当中却没有你,这也太不公平了!”
双喜无所谓的耸耸肩,做这件事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这件事情若能成功推动,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儿。
有些事情要主动出去争名争利,有些事情只要能够顺利的发生,就已经超出预期了。
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本质的目的,只是希望事情能够得偿所愿,而不是从中获得怎样的名声,受到怎样的推崇。
有的时候人活着还是需要一些信仰的。
一些看似过于光辉伟大,听起来就觉得不合时宜,有些令人发笑的理想化的信仰,或许会因此得到某些人的嘲笑,和天真不够现实的评价。
可这又有什么错呢?
难道人活着就非得活得过于现实,活得过于黑暗,将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情都朝悲观的方向去看待,不相信正义和温暖的存在?
难道这就不是自以为是的清醒?
如果是这样,岂不是活得太累了,也太过尖锐了,身上都是刺,不仅刺伤了自己,还要刺伤别人,这样的人也没必要继续交往相处下去。
有的人就总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别人都是傻子,却没想过在其他人眼中,他同样也是一个傻子,一个小丑,一个生活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