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性梦境接入，梦境信息收取中。”
“梦境信息收取完毕。”
“‘周家往事’开启。”
“通关方法：？？？”
“当前进度：阅后即焚（进行中）。”
系统播报结束后，穆弈睁眼，眼前忽明忽暗，昏昏黑黑，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水中。
他接入到这里，周繁多半在附近。
冰凉水波流过身畔，窒息感剥离，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穆弈转过身，离他不远处飘浮着一个人。
尽管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可他的身形如此熟悉——是周繁。
青年如失去重力般静静飘浮在深而冷的暗流里，既不上升，也不坠落，永恒定格。
发丝浮动间，他双眼紧闭，嘴唇微启，宛如仍在微微呼吸。水波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深蓝色阴影，黑衣下只露出一双苍白清秀的手。
他是经历侵蚀的雕塑，是被沉埋百年的灵魂。
无数银白色光点不知从何处涌来，簇拥在他身边，照亮了这个濒死的灵魂。
它们浮在青年的发丝间，脸颊，手腕和黑衣上，把水波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仿若一簇簇开出来的银白小花，充满了另一种生命的无机质感。
这些“小花”带来的光微弱，却在深海里点亮了一盏无法吹灭的灯，把周繁失去生机的眉目映照得纤毫毕现。
可离得近了才能看清，那并不是光点，也不是花，而是无数水母。它们本身不过几毫米大小，但簇拥在一起便流转如光，莹莹不灭。
死水开始流动。
周繁的意识不停地在生与死之间穿梭，冰凉的温度渗透进体内，好像身体破了个大洞，海水倾泻而入。
冰凉之下，温暖正在逐渐复苏。
它们像是寒冬过去后翘起的新芽，一点一点地，用微弱的生命力撬开了冰封的土层，互相寻找，互相交缠，将单薄的支撑汇聚成柔韧的力量，抵御未褪去的寒冷。
于是皮肤重新变回柔软，血液再次流动，生命倒流回了这具身体。
周繁忽然明白了，此刻他并非真正死亡，而是被梦境模拟出了回忆里的死亡。
这场死亡是真实发生过的，但他不能相信，如果连自己也骗过去了，他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青年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动了动。
他尽力想挣脱海水的囚笼，僵硬的躯壳却不听使唤。
还要更久一些，等他完全复活……周繁还没想好，身体便被一个外力托起。
是谁？
那股外力好像知道他的想法，紧紧箍住腰身，向上游去。
相比他和海水同样低的温度，那人体温几乎算炙热，要将他融化了似的。
周繁靠在他胸前，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不惊慌也不急躁，蓬勃，沉稳。
深海无边无际，他被抱着不知道游了多久，感觉面前人肺里的空气渐渐要耗尽时，二人冲出了海面。
新鲜的空气伴随着夜风拂过脸颊，冷得像小刀子细细地割在皮肤上，却让他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活着的感觉。
那人怕他被风吹着，换了个方向往岸边游去。
等他们终于上岸，周繁也从濒死的束缚中脱离出来，正要睁眼，陡然被扯开了衣领。
一双手重重按在他的胸口，标准地按了几下后，还打算低头来个人工呼吸。
周繁被扯开衣服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人不是他的回忆，也不是梦境人物，是真人。
会进入他梦境的人只有一个，穆弈。
他偏头咳嗽两声，吐出肺里积压的海水，同时伸手挡住了对方吻下来的嘴唇。
穆弈顿了一下，抓住他的手，俯身捏住他的下巴，仔细观察他现在的状态，确定他还活着之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周繁嗓子被海水浸过，还有点喑哑。
他不知道他的各项数据下跌得厉害，也不知道科瑞给穆弈的劝告。
穆弈默了默，只道：“我不放心。”
他扶着周繁坐起来，问：“这是哪里？”
海面雾气散尽，周繁凝望着远处。
月光洒下，干净透彻，再也不见那艘游轮的影子。
“地球。”
周繁低声回答他。
温度源源不断地从穆弈身上传到他这里，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实在碍事，他索性脱下来拧干水。
这里没有可供参考位置的建筑，不知道漂到了海边的哪个地方，空白回忆录也不见了。或许他坠海时遗落在了海里，但经历了死亡般的冰冷后，他不想潜下去寻找了。
进度莫非要断在这里？
那通电话催促他回周家，没有进度，他回不去。
他转头去看穆弈，男人正微微仰头，看着辽远的夜空不发一语。
“怎么了？”周繁问。
穆弈笑了笑，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好奇，原来地球时代的月亮是这样的。”
他轻声吟道：“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望见的月亮。人们无数世纪的凝注使它积满了泪水。”
尽管联邦有人造月亮，然而在真正的月亮面前，仿制品黯然失色。
在周繁的梦境里，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地球时代，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他离曾经的周繁有多远。
时间跨越了四百多年的隔阂，将他与身侧这个人不可思议地连接在一起。
周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垂眸道：“我的线索断了。”
通关方法至今未知，可他不想被困在这场回忆里。
“别担心。”穆弈已经数不清说了多少次这句话，可如果能让周繁安心，他不介意多说几次。
他试图引导周繁的思路：“梦是最没有规律的东西，多人梦境为防梦境崩塌，会由系统规则进行约束，但单人梦境没有这个困扰。”
“周先生，梦境的支点是你的回忆，相当于你掌控着这场梦境的规则而不自知。”穆弈把他浸湿的头发往后拨，露出额头：“你想要抵达的地点，以及离开这里的方式，全都在你的脑子里，你一直都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吗？
周繁沉下心，思考着没有规则的梦境该是什么样。
它不受任何约束，道路、地点、风景乃至天气都是随机出现的，千变万化，天马行空。可能会因为他某个省时间的念头而打开不符合现实逻辑的近路，也可能出现两个太阳同时挂在天空中，又或者路边的人都没有脸。
“读取成功。”
“通关方法：获得地下室密码”
“当前进度：周家（进行中）。”
系统女声突兀响起，却意味着他找到了正确的思路。
这是他的梦，他是唯一的主宰。
周繁抬眼，发现二人身边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产生了变化。海洋和星空不见了，他们站在一栋蓝灰色别墅外，天气阴郁，似要下雨。
周繁看着周家，想要说些什么，可说不出来，语言在久远的事物面前是如此苍白。
他回来了。
别墅里面没有任何人，冷冷清清，自带的小花园里，花圃有被烧过的痕迹。
像是经历了火灾，周繁察觉到这一点，走过去看了看，然后摘下几朵白色小花，放在别墅门口。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游轮沉没两年后。”他开口，表情淡淡，眼中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哀伤：“我终于回到家里，却发现能迎接我的人都不在了。”
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研究团队全军覆没，旁支虎视眈眈。父亲心力交瘁，力挽狂澜失败，被以身体不好的名义送去了疗养院，听说很快白了头发。
迷茫的人回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家。
周繁不知道这些话说给谁听，除了穆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想听。
沉默久了，想要再找回曾经的自己便很难。
穆弈静静地听他说着，同样摘了几朵白花，放在旁边，无声地陪他祭奠曾经的亲人。
二人没有在门口站太久，周繁凭着感觉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路。
可地下室的门没有锁，它就像一扇普通的门，只需轻轻一推便打开。
周繁记不得这个地下室曾经拿来做过什么，或许是仓库之类的用途，存在感很低，并没有配备层层加密的措施。
但当他们进入时，室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放了一架游轮模型，它像是阴魂不散的冤魂，带来了海水的气息。船身锈迹斑驳，挂着新鲜的海藻，船桅折断，尾部还有一点散架。
船上的小物件都做得很逼真，仿佛等比缩小，周繁怀疑这就是那艘游轮沉入海底后的样子。
除了模型外，这间屋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了，灰尘铺地，全然没有掩盖年久无人的冷落。
看来“地下室密码”就在这架模型上，周繁跟穆弈对视一眼，知道他跟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便道：“拆？”
穆弈颔首，二人各自占了一端，不过十多分钟便把游轮模型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骨架。
幸好游轮上没有人物模型，筛选要节省不少时间，周繁在满地的零件里翻找，最后找到一个沉在鱼缸里的小保险箱。
他心里一动，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鱼缸似的。但梦境里都没法记起的事，他也难以深究，转而去研究保险箱的锁。
保险箱是两位数密码，但试错三次会永久锁上，有点麻烦。
周繁没有贸然尝试，他在脑海里寻找着和两位数有关的特殊数字，无果间，思绪骤然被裹挟着回到无数次噩梦中的坠落。
“21，32，37。”
“21，37，42。”
“35，21，47，48。”
“33，27，21……”
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已经输入了“21”的序号。
“咔嗒。”
保险箱打开了，这么小的模型装不下什么东西，因此只掉出了几张被水打湿的白纸。
为什么是21？周繁不明白，但系统声音在下一秒便响了起来。
“条件判定中……”
“判定成功，‘周家往事’通关达成。”
“存活人数判定中……”
“判定完成，造梦者存活2/？。”
“是否选择现在脱离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