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低下头，沉默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他动作麻利，细看手指和手臂上有些伤痕，衣服边角抽丝，撕开几个口子，寒酸局促，全然没有十年后的优雅从容。
在梦境里见到现实中身边人过去的样子是件很奇妙的事，仿佛时光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回拉倒退。周繁既觉得mu不是真正的穆弈，又免不了想多看几眼。
原来，穆弈十年前是这个样子吗？
和他自己形容得一样，不过听觉和视觉所传达的效果依然有差距。看着面前半蹲的少年，那个模糊的少年影子在周繁心中渐渐有了实感。
为了避免mu察觉到什么，他很快收回视线，又打量了一眼地上的货物。
这个角落光线暗到有意不让人看清，但周繁夜视能力极好，没费什么功夫就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入眼底。
这些人口中的“货”是由透明玻璃管、药瓶和小盒子等容器装起来的液体，分好几种颜色，每种颜色也不尽相同，颜色有深有浅，看上去像是化学液体或是药剂。
瓶身外有的贴了标签，写了几个看不懂的字符，大部分没有贴。负责装捡的这几个人应该很熟悉不同的性质，将这些液体挑挑拣拣地扔到袋子里分好类。
几分钟后，他们便把所有液体分好了，打头的人把袋子交给叼雪茄的男人，男人带着周繁从另一道门离开了地下仓库。
“还剩两瓶，你自己去催还是等两天再过来收。”雪茄快抽没了，男人取下滤嘴弹了弹灰。
这道门通往某个居民楼的后巷，阴沟污水的气息萦绕不去，暗处跑过几只老鼠。
根据刚才另外一个人的话，周繁知道是mu的家里没有交全，顺应了一句：“明天就要货，我得去催。”
说着，他不露声色地试探道：“那个孩子成年了没有？你们用童工？”
男人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出声，冲他挤了挤眼睛：“怎么？看上他了？也是，mu这小子全身上下只有那张脸能看，往回来取货的人好几个都想带他走……但是我跟你说，他可不是吃白饭的，他母亲也泼辣得很，你还是别打他主意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悠悠道：“他父亲虽然死在讨债的人手里，但他母亲很受黑丨帮照拂，等他成年了，估计也会加入。”
“是吗？”周繁淡淡道：“那就等以后再说，现在让他出来带路。”
男人回到走廊拍了拍巴掌，掌声在幽深狭窄的通道里声音发闷，有几声回音。
没过一会儿，黑衣服的瘦高少年从里面出来，和两人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自家的缺自己补，带人过去吧。”男人冲他扬扬下巴，随后把雪茄一扔，骑上机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周繁和mu两个人，少年一句话没说，默默走在前面带路。
这个年龄的穆弈显得很沉默寡言，和后来含笑多情、能对别人不熟悉的事物娓娓道来的绅士形象判若两人。
少年背影劲瘦，肩膀宽阔，脊背挺得很直，那股隐隐的锋芒劲儿用刀刻出来似的，让人不敢轻易忽略，可以窥见以后的几分风采。
“你叫mu？”周繁少有地主动搭话道。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对他点点头。
“哪个字？”周繁又问。
mu从衣领一勾，勾出一块铭牌，上面刻着“mu”的字母。
跟小狗一样，戴着刻有自己名字的铭牌，周繁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您呢？”
这是周繁第一次听到他开口，声音稍微有些沙哑，应该处于变声期的末端。粗砾如砂纸，但音色很好听。
周繁道：“我姓周。”
于是mu点点头，低声道：“周先生。”
熟悉的称呼让周繁微微一怔，继而垂眸。
这三个字从穆弈和mu口中喊出来的感觉截然不同，男人的声音醇厚低沉，末尾习惯性上扬，带几分笑意，宛如情人间的低语。
少年则规整平板，说话也像是用刀一笔一划刻下，绝不乱半点分寸，声音还有少许没褪去的青涩稚嫩。
mu的家就在这片居民区之间，因为地形降低，需要通过一段长楼梯才能上到一楼。面向路边的客厅和阳台被打通，支了个架子出来，用来做生意。
他们到的时候，阳台外面站了个女人，正在和隔壁邻居吵架。那女人头发草草扎在脑后，身形很瘦，但气势汹汹，丝毫不落下风。
mu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道：“取货的来了。”
吵架的女人这才停了一下，看看周繁，眉毛很明显拧了起来，又回头冲邻居放了几句狠话，才为这场争吵潦草收场。
她面容有些衰老了，不过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骨相极好，眸子是浅蓝色，混血特征明显。难怪穆弈长相那么出色，原来继承自他的母亲。
“上次说的是29号取货，你现在来，我这里是没有的。”女人踩着拖鞋往客厅走，一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表情：“你这么早来就是违规了。”
mu给二人倒了水，随后安静地站在旁边。
他母亲乜他一眼，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赶紧不送这位先生离开？”
周繁没有走，而是在她对面坐下，平静道：“没有货，可以用其他的抵。”
“其他的？”女人反应很快，立刻笑了笑，打量周繁的眼光略微变了：“原来……您提早来是吃独食？”
听她这么说，估计原先取货的人没少干这种事，周繁也不反驳，貌似随意地打量了一圈屋子，道：“我要一批新到的芯片。”
“一批？先生未免有些狮子大开口了。”女人还价道：“五片就够抵了，您还是给我们底下的人留点活路？怎么样？”
一批是十二片的量，不过周繁本意并不是吃这点独食，只装模作样地讲价：“十片。”
“六片，再多就没有了。”女人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副再还价就要准备吵架的架势。
周繁像是思考了一下，最终松口道：“那就六片。”
青年上面来的，又是赫尔领来的人，还知道她店里有走私芯片的活计，女人也没想到能这么轻易地说服，不免松口气，用手肘推了推mu：“去取芯片给这位先生。”
mu很快取了芯片，并把周繁送到巷子口，忽然道：“我家的东西算缴清了，周先生不会出尔反尔吧？”
周繁看看他，道：“当然不会。”
少年抿了抿唇，浅褐色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别后慢慢往回走。
这个月的任务算是提前完成了，可下个月又怎么办呢？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忽然摸到几个瓶子，取出来一看，是本应交上去的药水，不由愣住了。
等他带着药水回到巷子口时，青年的背影早已在车来人往中消失不见。
……
废弃垃圾场。
周繁把药水全部倒空后，将瓶子装回口袋里，卖给了垃圾场外捡废品的流浪汉，换了几百个信用点。
他又找了家普通的电子产品点，低价卖出一张芯片后，买了款普通手环，将信用点汇入手环中，总算不至于身无分文了。
青年走在接近贫民窟中心的地方，打算找个旅店过夜。
在仓库里时，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些所谓的“货物”是什么，到穆弈家中后才想起来，联邦早前有几个区私底下有地下拳场，专门雇人打/黑拳。
那是一项残忍而原始的活动，观众们常常因为血沫横飞的赛场而欢呼，过程越血腥上座率越高，如同狂热的赌徒和刽子手。
这样的氛围下，幕后金主们自然想要麾下拳手们的发挥超乎寻常，赢得丰厚的奖金，于是给他们注射药物，让他们在赛场上更加兴奋剽悍。这种激发潜力的兴奋剂往往会摧毁被注射者的身体，在他们彻底垮掉后，就会被摘取器官、芯片或是义肢，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那些不合法的兴奋剂是从贫民窟流出来的，其制作者相当多，效用也各不相同，都想靠这个大赚一笔。于是有人牵头，和拳场的幕后金主组成了产业链。
这样充斥着血腥味的拳场一度风靡，后来因过于残忍，被联邦明令禁止，但依旧屡禁不绝，直到五六年前才销声匿迹。
贫民窟靠近中心的地方治安好多了，不过十年前的地图和现实里有差距，周繁选择了一家价格低廉的旅店入住，去快餐店解决晚餐后，开始思考要怎么完成支线任务。
在茫茫贫民窟中寻找某个走失的人可以说是大海捞针，梦境是有时限的，通关方法里只含糊地提到“存活至梦境结束”，可哪天结束并没有告知造梦者。
最稳妥的办法是尽快完成支线任务，小心那些会被触发的附加任务。周繁想了想，决定先从雨夜入手，查询贫民窟最近的降雨天数。
……
半夜1点，暴雨。
李霜头发和衣服湿透了，好不容易找到个避雨的屋檐，跑过去躲在屋檐下，费劲地把衣服脱下来拧了拧。里面全是水，剩余衣服贴在身上，湿乎乎的，不舒服极了。
不知这场暴雨什么时候会停，李霜有些懊恼这个出门的时间。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路牌，投屏的光在暴雨里显得极其黯淡。
“东临街道7附10号。”
东临街道？李霜展开自己的纸条，上面写的是“东临地下城11附0号”，中心城没有这个地方。
他一愣，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贫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