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之前。”欧文笑了笑,从容道:“你听见的曲子,或许是我弹的。”
“吸引队友?”周繁问。
“不。”欧文轻轻摇头。
他走回钢琴前,细心地放下琴盖,整理好琴布,“吸引露西。”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
“砰砰砰!!”
琴房外响起疯狂的砸门声。
门板并不坚固,在露西的动作下不停地震动,仿佛随时会被撞破。
在这样的状况下,欧文还有闲心翻阅架子上的曲谱。煤油灯就放在钢琴上,周繁静立原地,双手插进卫衣口袋里,淡淡地也瞥了一眼曲谱。
手指被雨水腐蚀出的伤口又疼又痒,像是被火灼烧的疼痛,血把指间染得湿漉漉的。
不知道梦境里存不存在感染这一说法,周繁尽量避免把伤口暴露在外。
一下接一下的重击让门锁不堪重负,门缝和门框之间的缝隙很快被拉大。
欧文关上曲谱,呓语似的轻叹了一声:“这首曲子名叫《紫罗兰》。”
他轻轻哼出几个音节,很温馨的曲调,好像每个母亲睡前都会给孩子哼的那样。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门外敲门声慢慢停了。
周繁知道露西还在门外,但她没有继续砸门,而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喉咙间发出不成声的音节来。
这首曲子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即使成了腐烂发溃的尸体,身体依然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这是她曾经最喜欢和孩子们四手联弹的曲子。
“女主人很喜欢紫罗兰。”欧文手指轻轻在琴盖上敲打,陈述道:“而她的丈夫和儿女也知道她的喜好,并愿意付诸行动。所以花房里种植不同颜色的紫罗兰,花瓶里每天换上新鲜的紫罗兰,还有钢琴曲……他们感情曾经非常好。”
这座屋子里到处都是紫罗兰的踪影,在魔鬼介入他们生活之前。
周繁取出餐刀,低声道:“看来你知道很多。”
“只是恰好养过几株紫罗兰。”欧文温和道。
他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找到钥匙进入画室和这间房屋,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回到二楼来,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周繁没有再回复他,握着餐刀走到了门边。
趁露西还在外面,门没被撞开,得抓紧时间试一试,纯银对鬼影到底有没有作用。
他特意用了一点光源吸引露西的注意,随后餐刀从门缝刺出。
不确定染血的银质餐刀是否能对抗鬼魂,他的另一只手按在撬棍上,只等着一击不中就用撬棍反击。
刺出的一瞬间,手腕被鬼紧紧抓住,尸体的手冷得像冰,死死握住拿着餐刀的手,半边身子重新开始撞门。
门缝开合显而易见会夹住手臂,周繁脸色不变,手腕倒转,餐刀在露西溃烂的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同时左手撬棍一勾,从露西的禁锢中脱离。
他注意到露西并不敢直接对抗餐刀,即便伸手,也只握住他的手腕而非刀身。
被划了一道后,露西本能地退后一步,手臂上的那道口子并不深,但一种铁锈似的花纹从伤口蔓延出来,令她痛得嘶吼起来。
她果然怕银质的东西。
周繁甩了甩被捏住的手腕,手腕上一道青紫印记清晰可见,便知道那鬼的力气有多大。
“咔。”
细微的碎裂声引起他的注意,只见手上餐刀不知何时布满了裂缝,只要轻轻一折,便能断为数片。
周繁一愣,原来这些法器是一次性的。
疼痛惹怒了露西,她更加疯狂地撞门,照这样下去,没几下门就会被撞开。
“我们去……”
周繁回头,随后微怔。
屋里空空荡荡,只剩那盏煤油灯,欧文不见了。煤油灯依旧放在钢琴边,像是特意给他留下的。
琴房正门有露西,没听到另一边的开门动静,不知欧文从哪里离开了。
周繁不再多留,提起煤油灯,再次打开通往阳台的门。
当他回到画室时,敏锐地察觉到里面布局换了一番。
靠近窗台的画架变了位置,移到放置石膏模型的桌边,上面的内容也从灰紫花朵变成了一个流血的倒十字;石膏模型全部转了个面,阴恻恻地盯着来人;废弃画纸则挪到了门边,空气里隐隐有股糊味,仿佛这里刚刚烧过什么。
周繁立刻想到了挂在外面那幅被烧过的画,可惜露西还在外面的过道,不能现在就去查看。
他跑得太快,没注意带倒手边一个石膏模型,模型砸在地上,碎了一大半,里面是空心。
周繁看了一眼,忽然获得些启发,如果这些模型都是空心,会不会隐藏线索?
他一向是行为果断的人,听了听动静,默算了一下露西过来的时间,立刻将面前一排的石膏模型全部打碎。
清脆的碎裂声在画室接连响起,周繁迅速在碎片里翻找,还真让他找到个东西。
一柄亮闪闪的,没有任何标注的钥匙。
脚步声越来越近,周繁来不及细看,把钥匙塞进口袋里,起身就出了画室。
二楼相邻的房间总共就两三间,并不适合溜鬼。尽管想再去一次杂物间,但露西追得紧,他没有选择地下了楼。
楼下某几个地方也传来了动静,或许是躲藏的队友听到下楼脚步声,知道露西追来了,忙不迭地换位置。
周繁抓紧时间穿过客厅过道,露西脚步就落在他后一步,有几次指甲险险擦过卫衣边缘。
露西的速度在变快,这样下去,只怕下一次追逐战,她的速度就会增长到其他人完全跑不掉的水平。
心脏又开始无法负荷地刺痛了,周繁抿紧唇,听到右边发出细微动静,像一个人在敲击门柱,于是就地一滚冲入餐厅。他进去后立刻有人将餐厅门锁上,拉着他继续往前跑。
“可算找到你了!”张措看他脸色发白,一边跑一边担忧地问:“你还好吗?身体是不是不太行了?”
周繁淡淡道:“没事,是一些老毛病。”
他身体自来就有这些毛病,平时算是健康,偶尔会突发性地头痛、心脏刺痛,甚至莫名其妙流鼻血。联邦的医疗水平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是非常完善,连以往很多被视为绝症的病也能治好,却诊断不出他的问题。
“普通健康水平,注意休息。”这是智能医疗系统给他的建议。
门锁暂时阻碍了露西,二人绕了最远的路,一直绕到会客厅,直到听不见露丝的丝毫动静才停下来。
周繁调整呼吸,强行压抑住心脏的不适,感觉过快的心跳慢慢恢复到正常速度。
张措细心地把门关好,走回来对周繁道:“休息一下吧,看你状态不太好,是受伤了吗?”
平心而论,周繁现在的状态看着的确比张措狼狈——唇色苍白,脸颊上是雨水腐蚀出的血痕,手指也凝固着血液,手腕青紫,地上滚过一遭后卫衣全是灰。
“我还好。”周繁摇摇头,他只是看起来糟糕,其实没受什么重伤。
见他这么说,张措也不坚持,从口袋里拿出几张泛黄的纸页:“这个是我在逃跑时发现的,但我的线索不够,看不明白,你看看有没有头绪。”
周繁接过纸页,每一页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xxxx年7月21日,黑暗。”
“他说今天还是不能出来。”
“xxxx年7月27日,晴。”
“那个人又来了,我很痛苦,我甚至想诅咒他去死。”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偏激,请上帝原谅我。”
“xxxx年8月2日,黑暗。”
“蜡烛用光了,还剩一点火柴。”
只言片语在第四张戛然而止,纸张边缘有焦黑的痕迹,让周繁一下子想起画室外悬挂的那幅焦黑油画。
周繁手指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正要抬头和张措商量,面前却出现了熟悉的扭曲。
到处都是黑暗。
哪怕闭上眼再度睁开,周围仍旧是黑暗,看不到其他的。
周繁眨了眨眼,伸手往前探去,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处在回忆过场的范畴中,而是已经进入了回忆。
至少面前有东西,一个平面,木头质地,放了几个盒子,应该是一张木桌。
这是谁的回忆?
既然没有光亮,周繁索性用触觉来感受这次的回忆。他的手变得很小,手指干瘪,面部线条柔和,还梳了两个……马尾辫?
他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小女孩的身体里,不用多说,极有可能是简。
莫非现在是简被关在阁楼的时间段?
他蹲下身,摸着地板,向前慢慢爬去,没一会儿果然摸到楼梯的棱角。想抬手敲一敲,突然听见下方传来说话声。
“请问还需要几次才能彻底驱逐魔鬼?”是露西的声音。
另一个陌生男声带着股让人不舒服的倨傲:“原本一开始就能彻底驱逐,可你们偏偏耽误了时间。简在它的蛊惑下做了坏事,加深了魔鬼的罪行和力量,并不好办啊。”
露西忧心忡忡道:“可是,如果不能尽快驱逐它,简怎么恢复以往的开朗呢?”
“这也不是不好办。”男声沉吟了一下,道:“只要你们愿意奉献,多做慈善,向上帝剖白心迹,上帝的光就会照耀下来,让魔鬼无所遁形。”
“好,等伊诺回家,我就告诉他。”
“对了,慈善不能乱做,万一救助了魔鬼的信徒就不好了,还是捐给教会吧。”察觉到有利可图,男声变得和善不少。
二人谈话声越来越远,周繁俯下身贴近地板去听,却听不到更多了,反而是一股燥热升起来。
不,不是燥热,是身下的地板在变热。
周繁把手贴在木质楼梯上,感觉它正在变烫。
怎么回事?
周繁站起身来,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很快,一整个地板都烫了起来,浓烟通过楼梯与墙之间的缝隙窜进来。尽管身处黑暗,依然能感觉到那烟雾无处不在,浓烈到呛人。
周繁捂住口鼻,缩在离楼梯最远的角落,依然避免不了烟雾的侵袭。小女孩的身体很孱弱,他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他蓦然想起那副焦黑的油画,难道现在正是那场火灾发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