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外书房。
赵承渊站在临窗高几旁,修剪着一盆山茶花,粉白色的颜色,挤挤挨挨地荼蘼绽放。
罗平进来,见王爷居然肯在一盆花上这般花心思,虽说最近也见识了不少,可还是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王爷只穿白衣,只因不想让自己做选择,在这些无谓的小事上花心思。
王府里只有紫竹,并不是王爷多喜欢紫竹,而是因着不想费心思,乱心神。
“世子查的怎么样了?”赵承渊剪着花枝,头也不抬,清凌凌问道。
调查陆冰虽说交给了霍山,不过罗平也在暗中跟着陆冰。罗平武艺毋庸置疑,且他心思冷静缜密,说不得能发现别的什么端倪。
罗平收敛心神,禀道,“世子除了每日早朝,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府里,或是忙碌公务,或是与老侯爷和老侯夫人切磋武艺。若是出府,也是参加实在推不掉的酒局,世子话少,一场酒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并未看出不妥来。”
赵承渊沉眉,霍山那边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大周的武将世家子中,若论沉稳冷静,恐怕是无人能及陆冰了。就似是,陆家人所有的沉稳,都堆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老侯爷看着威势迫人,在这个孙子面前,却没什么威慑力,甚至要气短一截。
西凉近些年国力大盛,不断扩张,兵力也是史无前例的雄厚,觊觎中原。西北军是吃过几次大败仗的,后来少年陆冰领兵上阵,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挽回了陆家颓势。
也因着这个缘由,虽说西北军名义上是陆冰的父亲安陵侯在掌权,实则大部分的决定权是在陆冰手里。
若说陆冰通敌,他心中是不信的。陆冰已经手握大权前途无量,他通敌叛国又是图什么?很讲不通。
不过事情太过重大,还是要查明了才敢下决断。
罗平又禀道,“卑职在跟踪时发现,还有一拨人在查世子,卑职悄悄跟了去,是太子府的。太子还借着公务的由头,召见了世子两回。不过太子身边守卫森严,他们说了什么,卑职没能探听到。”
赵承渊手顿了顿,抬起头来。
按攸宁所言,陆冰通敌的书信证据是在太子手里,之后太子监斩安陵侯府。如果那证据是太子伪造,他根本不必查陆冰,这一世再如法炮制,扳倒安陵侯府便是。
可他暗中做这些,是为什么?
赵承渊问,“世子现在在做什么?”
“回王爷,世子在他的外书房。”
赵承渊放下剪刀,就着侍卫端来的清水净手,往外走去。
“去侯府。”
安陵侯府和王府之间外院到外院,因着都是在前面,靠近府门,距离便不远。内院纵贯整个府邸,相互之间的月门出了正月便被堵上了,走起来是要绕一个大圈。
赵承渊刚进侯府,遇着携手出门的老侯爷和老夫人。老夫人便笑呵呵打趣了他几句,不过到底是明白他避讳外男的心思,也觉得这样挺好。
陆冰从书房里迎了出来,一丝不苟行礼,引赵承渊进书房。
陆老侯爷觉着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应该在场,跟在后面走了没两步,陆冰便回头沉声道,“祖父还是陪祖母去听戏,若有什么事,孙儿回头与您说。”
陆老侯爷连个反驳挽回面子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老妻给拽走了,“你在这里有什么用?他们讲的是谋略,你只会说打就是了!”
陆冰进书房的功夫,已经吩咐下了赵承渊惯常用的茶水点心。
他请赵承渊上座,问道,“皇叔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们两府挨着,不过除了晋王妃过来陪老夫人说话时晋王会跟过来,平日晋王极少主动来侯府。
赵承渊道,“太子最近扳倒了岑将军和三皇子,假以时日,北境兵权和京郊大营恐怕大半会落入他手中。你有没有想过,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他会将手伸向西北?”
陆冰剑眉微凝,沉吟片刻道,“依侄儿所见,三皇子未必气数已尽。在岑家被抄斩、德妃薨逝的劣势下,他还能从诏狱出来,便不简单。单凭他这份能耐,太子未必是他的对手。”
赵承渊呷了口茶,淡声道,“三皇子能出来,靠的是他的命格能镇西南灾厄。”
陆冰笑着摇头,“侄儿不信。灾厄是真,三皇子能解灾厄,却是不见得。”他看向赵承渊,很确定地说,“定北军和京郊大营,太子拿不走。”
目前为止,能看到这一层的人,只陆冰一个。他这见微知著的本事,的确是颇为厉害。
即便是赵宸,如今身在局中,恐怕也不敢如此肯定地做此断言。
赵承渊道,“那你以为,西北平安无虞,太子的手伸不到那里?”
陆冰目光微动,刚端起来的茶盏,在手中顿了顿,又放了回去。他眼中起了几分谨慎,看着赵承渊问,“皇叔今日来,是要问侄儿这个?”
“是。”
陆冰沉眸,似在思量。
许久之后,他道,“最近太子倒是寻了侄儿两回,问的是西北军的情形,还问了几句西凉。侄儿原本以为他作为储君,关心一下边疆军务。不过……现在想来,的确是有些突兀。”
陆冰目光凛冽,“皇叔之意,太子在对定北军下手之后,下一个便是西北军?”
赵承渊道,“有可能。三皇子元气大伤,想让他保住原本的势力,没那么容易。岑将军在北境做了那么大的手脚,触了皇上的逆鳞,让他对武将的忌惮更深了一层。太子若是趁机如法炮制,倒是事半功倍。”
陆冰眼中沁上几分寒意,冷声道,“我西北军坦坦荡荡,倒看他能寻出什么把柄来。”
赵承渊看他一脸坦荡,丝毫没有心虚的微表情,一时不好判断他到底是隐藏太深,还是当真清白。又或是,现在比前世早了两年,通敌叛国尚未开始。如果是后者,那是最好。
他起了身,淡声道,“安陵侯府已经百年,又是母后的母族,本就树大招风,世子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只要你立身清正,本王也会力保侯府无虞。”
陆冰听出了其中的警示之意,躬身作长揖,肃正神色沉声道,“侄儿明白。”
“世子忙吧。”赵承渊负手离开。
陆冰一路送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