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寅沉沉看着她。他这几日,听宫中的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大致知道了这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事,也知道了阿秀四处磕头求人的事。
他了解阿秀的心性,可这女子身上爆发出来的烈性,还是震撼了他。
若论起来,他收她为侍妾不过几个月,他从没想过阿秀对他会有如此深的感情,会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当着侍卫的面,他旁的话也不能说,只道,“阿秀,辛苦你了。”
阿秀这个名字,只有他知道。
阿秀被人转手倒卖,对从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只牢牢记住了自己曾经叫阿秀。她每天早中晚地提醒自己,她叫阿秀,以后还要凭着这个去找到阿爹阿娘。
他私下里,便称她阿秀。
阿秀轻轻摇头,“妾身没事。”
她握着赵寅的手挪开,去打了清水,避开伤口帮他清理了手上的污血,又蘸着烈酒清洗,将药粉撒了上去,拿布帛包扎了。
烈酒落在伤口上时,赵寅纹丝不动,眉头也不皱一下,似乎觉察不到疼一般。
阿秀始终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可眼眶却是红了又红。
赵寅安慰道,“本王自十五岁开始便上战场,受伤是家常便饭,流这点血算不得什么。且也不是真的一碗血,那碗里,还有半数是酒呢。”
阿秀紧着嗓子道,“三殿下又不是石头,割这么深的口子,怎么会不疼。您说一声疼,又能怎样?”
赵宸沉默。
他知道疼的。
他出诏狱时方知道了母妃的死,为了救他而死。原来,不但他这个儿子,就连母妃这个陪伴父皇二十余年的妃嫔,在父皇眼中也什么都不是。如蝼蚁,如草芥。
即便他知道父皇心狠手辣,亲缘凉薄,可他对父皇始终有孺慕之情,敬重父皇如山岳。
他的心彻底垮塌了。他在战场上几经生死,深可见骨的疼痛,却也不及此时疼痛的万一。
许久之后,他抬眸淡笑,“阿秀,真的不疼。”
……
转眼间到了二月二十一。
庆明帝又一次宣了吴到御书房。
吴又又胖了。
“半个月过去了,你可能再卜卦了?”庆明帝问。
“之前贫道就说过,贫道泄露天机太甚,之后每卜一卦,都要遭其反噬。恐怕,再有三卦,贫道就一命呜呼了。”吴幽幽道,“皇上,贫道立了大功,您得心疼贫道啊。”
庆明帝淡淡道:“那就是说,还能卜卦。”
吴努力替自己争取活命机会,“皇上,贫道若是回山里养养,说不得将来还能替大周效力。”
庆明帝丝毫不理会他的说辞,拿了一个银裸子给他,“你再卜一卦。卜定国公府,可否会出凤凰。”
既然还有三卦,那便先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给解决了。
吴幽怨地看着他,哼哼道,“卜不了,贫道只能替问卜之人卜卦。这个卦,得让定国公亲自来才行。”
庆明帝利眸横了过去,“推托之词。当年有道士经过定国公府门口,便给了凤凰栖梧的断言。以你的能耐,怎么可能卜算不了?”
吴道,“皇上也说了,他是经过了定国公府,贫道可经过了?贫道一没看过他们府邸风水,二不知定国公面相,三不知国公府女眷八字,若能卜算出什么来,那就是神仙了。”
“这么说,有了女眷生辰八字,你便可卜算?”
吴不情不愿道,“是。”
庆明帝道,“庆明二年六月十日亥时一刻出生,你来算吧。”
吴惊讶地看着庆明帝,“自己亲儿子属什么你都不知道,人家闺女的出生生辰时辰你却记得清清楚楚……”
眼看着庆明帝目光一冷,吴道,“好,我算,我算!”
他掐指算了算,“庆明二年六月十日亥时,生辰八字便是……丙寅乙未辛酉己亥。天干火纳音火,烈焰熔金,地支寅木,木克金,皇子属金。单从她这八字上看,不管是天干还是地支都与皇子相克,嫁给哪个皇子都是克夫啊。这样的女子能当得了皇后?”
他腆着脸笑道,“皇上还是莫要浪费了这一卦,要不就此作罢了?”
庆明帝不为所动,坚持道,“你替她卜一卦。”
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来那三枚已经被他据为己有的古币,撒到了地上。
他看了片刻,“这女子命硬啊,克防父母亲人,克防夫家。凡她亲近之人,多不顺遂,少得善终。若她是天命凤凰,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话说完,唇角便开始渗血。
吴掏出一块上好的绢帕,擦着血,脸色难看。
庆明帝眉头松了下来,“这么说,那个道士说的不准?”
吴道,“这种断言,不过是揣测人心的把戏。这种卜算,跟地震下雨不同,是可人为控制的。就比如,那道士说定国公府出凤凰,皇上若听信了此断言,便顺势将此女封为皇后,这断言不就准了吗?”
庆明帝摩挲着玉扳指,思忖片刻,“是这么个道理。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成为皇后。”
吴果断摇头,“成不了。且从卦上看,她已为人妇。”
他忽而目光一闪,摸着下巴看庆明帝,“皇上不会想为了个断言抢人妻子吧?”
庆明帝目光微冷,“朕的后宫,人已经够多了。”
吴忙道,“开玩笑,开玩笑!皇上,你被那道士骗了啊,给了他多少银子?”
庆明帝不理他,“你退下吧。”
吴捡起铜钱,往殿外走去,走到一半,顿足回头说道,“若皇上能答应贫道不再占卜,留得待得做满四十九日道场后,贫道便拼得一身道法,替皇上推算六十年国运。”
庆明帝脸色微动,“当真?”
吴喟然叹道,“算是交易吧。皇上得答应贫道,待得推算国运之后,便放贫道离宫。”
庆明帝道,“好,朕答应你。”
“一言为定!”
吴又擦了擦嘴角的血,我信你个鬼,推门离开了。
庆明帝手扶龙案,目光炯然。
六十年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