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亚瑟度过了繁忙的一天。
由于雷蒙小姐从中午开始请假,甚至没有人提醒他下午茶歇。
倒是收到了来自患者的电子贺卡。一打开就跳出视频,一群欢乐的公鸡、母鸡和小鸡在蓝天白云下跳舞,配乐也是非常快乐的鼓点。
金发小护士好奇道:“这是南多烤鸡的新广告吗?为什么这上面是汉字?”
因为这是个年方十五岁的华人患者。
傅亚瑟略一凝思,记起今天不仅是星期三:“应该是中国的鸡年到了。”
“难怪听说特拉法加广场上多了几只大公鸡,今年的庆典活动会有小鸡快跑吗?”小护士笑问,“鸡年重要吗?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抱歉,你的问题超出了我的专业范围。”傅亚瑟关掉电子贺卡,点开下一封患者的邮件。
晚上十点半,他终于可以离开诊所,也终于有时间看一眼手机。
都是些很无聊的信息。
克莉丝请求帮忙还信用卡;伯尼说他认识了一位天使;另一位朋友邀约周末聚会,特别提到让他携伴前往;两家医学刊物约稿;他申请职位的医院需要提交一些补充资料……
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监控软件上,代表老亨利的一直停在某个地方。从下午三点就没有变化。
很不正常。
来自智能手表的数据显示,他此刻心率缓慢,每分钟不到五十。无论是昏迷还是沉睡,至少不能在那个地方。
他驾车匆匆赶到莱姆豪斯,用没收来的钥匙打开了熊猫饭店后门。
漆黑寂静,令他更为紧张。
“亨利?”他伸手在墙上拍了几下,没找到电灯开关,只能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照明。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你还好吗,亨利?能回答我吗?”他绕过一张大桌子,险些被桌脚的水桶绊倒。
电筒光摇摇晃晃,照亮了角落里一个仓皇起身的影子。
还有素白脸颊上未及擦拭的泪痕。
傅亚瑟下意识将手机朝下扣,重新笼罩的黑暗让两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厨房的顶灯亮了。
秦椒站在开关旁边,以手挡在额前,不知是想遮住突如其来的光亮,还是自己红肿的双眼。
“你在找亨利?他不在这里。”
傅亚瑟调出监控软件,红点依然没有变化。
他跟着手机继续走,来到厨房旁边一间小屋。铁皮柜靠墙而立,一双休闲鞋端端正正摆在柜前。
跟过来的秦椒似乎明白了什么。
“下午马克来这里,带亨利去参加华人总商会的迎新茶会。”
亨利之前就在电话里拒绝过,傅马克却再三恳求,还带来全套正装,包括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皮鞋。
最后,亨利还是去茶会了。一起离开的还有雷蒙小姐。
傅马克说她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在他人生的重要关头,希望她也能到场。言辞恳切,让老小姐当时就热泪盈眶。
回忆完毕,秦椒又表情古怪地看那双休闲鞋:“跟踪器这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亨利……只要你别把他管得太紧。”
傅亚瑟冷哼一声。
他知道那个迎新茶会,也知道傅马克的“重要关头”的意义。两天前的华人社群活动上,傅马克就坦露了自己从政的野心,希望争取长辈同侪的支持。
如果没有记错,华人总商会那位赵会长,二十年前曾是熊猫饭店的常客。
这些事他认为不值一提,只替那双鞋解释了一句:“这是专为老年人设计的鞋子,除了减震防摔,还有防走失的定位功能。”
跟踪器?可笑,他又不在军情六处。
“所以,你们下午在这里,还有雷蒙小姐……为了中国春节?”
想起雷蒙小姐说特地给他安排的工作,秦椒有些尴尬:“只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顿年夜饭。”
“朋友?”
“都是你认识的,艾瑞克和珠珠,还有……”
“还有伯尼。”傅亚瑟平静地接话。
让伯尼醉心的那位天使是谁,他现在知道了。
秦椒感觉更尴尬了:“你说过,你家已经不兴过年了……”
“的确如此。”傅亚瑟的视线停在她的眼角,“你们的聚会下午就结束了?”
他听说过春节的重要意义,但值得为这种小事蜷缩在墙角哭泣?
秦椒会错了意,连忙解释自己不是擅自留在熊猫饭店。
老亨利离开时,还叮嘱让他们留在这里好吃好喝,他自己会尽快回来。但是运气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块倒了,一切皆倒。
冷碟完成后没多久,伯尼被慈善会临时召唤。临走时,他尝了一块凉拌鸡,发誓工作结束就回来。
蒸菜上锅时,艾瑞克接到一个电话,立刻跳起来说他要去见他妈妈。
秦椒当时还纳闷:“你哪个妈妈?”
她知道艾瑞克的爸爸已经再婚,继母同他关系很好,但不至于让这孩子激动成这样。
“生我的那个妈妈!她来了!她要和我一起过年!”
“你妈妈……不是离开很多年了吗?”按照老亨利的说法。
“没错,我六岁的时候她就离婚搬去了曼彻斯特。”
秦椒无话可说,只能恭贺母子团圆。
吕珠珠一直陪着她,直到收到一条短信。八壹中文網
“见个面就回来,很快的。”吕珠珠离开时说,那个急于和她见面的朋友很重要,也很有能耐,“你不是担心那个刘大卫使坏吗?我这个朋友能帮忙对付他。”
直到最后一道汤完成,说会尽快回来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听到这里,傅亚瑟眉头微蹙:“所以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个据说对中国人特别重要的晚上?”
“现在就是两个人啦。”秦椒笑起来,“傅医生你来得巧,要不要吃点东西?所有的菜都还没动过。别怕,有很清淡的!”
她领着他来到前堂。四张八仙桌拼成一张长桌,正中央一口大汤碗,周围四碟干果,四碟鲜果,四碟小菜,四盘大菜摆得花团锦簇。
傅亚瑟脚下微滞。
他注意到,一共是六个座位,每个座位上都放好了碗筷,甚至还有酒杯,就像真的会有人准时赴宴似的。
他不理解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更无法想象:完成这一切时,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开饭!”秦椒此时倒是巧笑嫣然,还朝他做了个请君入席的手势,“除夕吃得饱,来年一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