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进来拱手,“东家。”
黄小萃言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荫州的冬天来得早,再停工下去,到了冬日坊里只会更艰难,如今的每一日都尤为重要,咱们不能再等。”
逐风惑然,“东家的意思是?”
“你再派人去一趟,挨家挨户地告诉她们,明日让他们回坊中一趟,我给他们结这个月的工钱,大家好聚好散。”黄小萃想了想,言,“学徒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她们可以回来领走两匹自己织的布。”
“东家这么做是要打发他们,还是倒时要设法留住他们?”
“留与不留,在他们自己,不在我。”黄小萃环顾厅堂,徐徐言道,“我只能决定仁锦坊是开下去,还是关门。”
逐风听着,神色不轻松。倘若人都走了,又招不到新的人手,东家在这儿可谓举步维艰。偌大的织造坊,靠着三两个老人做活,连苟延残喘都称不上。
黄小萃道:“咱们来一趟不容易,我当初既然敢来,就做了些准备,遇到了意料之中的事也好,意料之外也罢,既然走到了这步,我总得尽了人事,才能听天命。”
逐风点了头,“东家言之有理,不到山穷水尽,是不能言弃,小的这就去办。”
第二天清晨,坊中恢复了些热闹,工人们都回来了,聚在西院的一片空地上,相互摆谈诉苦,都是满面愁容。
黄小萃带着佩佩和逐风去到西院,刚一走进院子,声音顷刻停歇。
他们都不再说话,目光随着他们几人所动。
这几日连小厮都走了个干净,满地的落叶没人清扫,给秋日里的庭院又添了几分荒凉。
黄小萃也默不作声,走到正前方的台阶上,径直推开了厅堂的门。
光亮缓缓照入,映亮了厅堂正中的桌子,也照亮了整齐摆在桌上的一贯贯钱。
黄小萃退到门边,让他们都能看见。
她启唇道:“我今日叫大家过来领工钱,就不会食言,这些钱你们一会儿就能取走。”
她边说边看了看他们,有人看着银子眼中放光,几欲现在就拿着银子走人,可是有人却一脸为难,仿佛心不甘情不愿。
黄小萃的目光落在一个小身影上,郑芸也在,却有些不敢看她,见她投去目光,郑芸就埋下了头。
她又看向其他人,道:“你们都是自由身,而做工跟做买卖一样,图的是彼此顺心,所以我不能强留你们,也不愿强留。”
人群里有人说道:“东家对我们是好,要不是因为流言伤人,我们也不想这样,可大家总归得要颜面。”
黄小萃言:“我今日叫你们过来也是为了流言的事,不管你们最后是走还是留,我都得把事情说清楚。”她道,“外面的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你们还站在这儿,就是仁锦坊的人,我得跟你们有个交代。”
一个年纪稍长的工女道:“东家,那流言真是害人,我们不想走,可是不走,外头的人都戳着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这些嫁了人的都受不了,她们这些小姑娘的更是难受,名声都毁了,将来怎么找婆家?”
黄小萃明白,若不是受礼教名声束缚,谁会放着到手的差事不做,回去过食不果腹的日子。
世风礼法如此,她也看重声誉,所以她初有些生气,后面渐而也能体谅,便不怪她们。
黄小萃解释:“流言起于织房的一个学徒,前几日我让她离开了仁锦坊,她心存不满,造谣生事,才有了今日的风波。”
“东家你也是被流言拖累的人,我们知道,可流言不平息,我们真不敢留,东家你也得体谅我们才是。”
黄小萃点了点头,“我当然体谅,若是不体谅,今日这银子我大可省了,怎会叫你们回来。”她又言,“女子最重名节,我也是女子,我当然懂,你们的父母兄嫂拦着你们,其中的苦心我也明白。”
既然东家能体谅,他们就没再急着解释,都默然听着。
“你们都是荫州人,离不了这地方,而流言来势汹汹,你们觉得脸上无光,为了保全颜面,不受他人白眼,只能离开。”黄小萃顿了顿,缓缓言道,“离开两日,你们觉得没什么,我这儿也不过是清静了些,可是你们想过之后吗?”
不少人听到这儿都一愣,又微微皱了眉头。
黄小萃替他们答道:“等这一两贯钱花完,你们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今后就还得过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陆续有人面露难色,变得十分无奈。
“对你们而言无事可做意味着无米下锅,什么时候能吃饱,就看什么时候再来个商人,拿着差事来找你们。”黄小萃接着说,“对我而言,我不是荫州人,仁锦坊没了,我可以孑然离开,只当我从没来过而已。”
有人言道:“东家,我不想走,东家你能让那些人闭嘴吗?”
“我一个人,怎堵得住悠悠众口?何况你们以为那些热衷于说闲话的,当真是发自内心?”黄小萃淡淡道,“他们有些兴许是受雇佣于人,为了银子而已。”
“那东家怎么不叫官府把他们抓起来,大家都怕官……”
“官府是能替我们这些平民申冤,但也得拿出证据,在找到那学徒之前,官府出面制止就是徇私。”黄小萃看着他们说,“江大人是个好官,这点你们比我清楚,大家尚且受流言所扰,怎能让大人也惹上非议。”
东家说得在理,他们是不能这样做,便又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一人道:“难道东家真的没办法了吗?”
“是啊,这不是逼我们走吗?”
黄小萃云里雾里,“怎是我在逼你们走,我说了,走不走在你们。”她又言“何况为何要我一个人去澄清?外面那些流言诋毁的不止我一个,他们诋毁的整个仁锦坊,是所有仁锦坊里的人,是你们在场的每一个,要澄清流言,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才是!”
她加重了语气,院子里霎时鸦雀无声,连枯叶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