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官员拱手:“大人,知府大人昨日看了答卷,说那学生的策论太偏激,明里暗里都有讽刺聂相的意思,大人怕此事被聂相或者相府幕僚知晓,惹出大麻烦,不得已将他除名……”
旁边的官员补话:“大人,知府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麓阳,为了大人着想,知道大人不愿放弃人才,便让我等瞒着大人,改了排名。”
“他凭什么替老夫做决定?别的州府老夫不管,但麓阳府学,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这儿的事就轮不到府台衙门插手!”谢教授怒而拍桌,“聂相怎么了?聂相若有不满,他穆知府大可推老夫出去顶罪,祸事又落不到他头上!”
“大人息怒!”众人齐齐拱手。
“大人,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
“啪”一个茶盏猛地碎在他们跟前,几人都是一哆嗦。
“将错就错?尔等教书育人,也能说出‘将错就错’这样的话?”谢教授惊骇,“你们说着将错就错,又凭什么去教学生们‘知错能改’‘过而改之’?”
几人一同跪下,磕头,“大人恕罪。”
“都给老夫回家反省,等着吏部给你们另派去处!”
几人不约而同地怔了怔,这是要收了他们在府学的差事……
“大人恕罪,卑职们再也不敢了,恳请大人宽宏。”
“滚!”
黄小萃都深受震撼,她跟着师傅读了七年的书,还没见师傅发过这么大的火,难怪大家现在提起师傅,都是又敬又怕。
等人都走了,黄小萃才从屏风后出来。她师傅正坐在书案后,揉着额角。
几个下人在忙着收拾碎瓷片,清理水渍。
谢教授一改方才的严厉,平和地说:“小萃,此事师傅亲自去处置,这几个人师傅是指望不上了。”
“师傅方才的意思,是要将几位劝导都革职?”
谢教授缓缓起身,言道:“小萃,师傅许久没教你了,今日再教你一个道理,正好你承继了家业,往后兴许用得上。”
“师傅请讲。”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师傅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可他们瞒着师傅,替穆知府改了榜,且没有一人对师傅言明过此事,说着是怕师傅固执,师傅未必固执,但他们已是背叛!”
谢教授看着黄小萃,神情凝重,接着说:“小萃,师傅有个故交,就是太过相信身边的人,多年不查,以致遭人背叛,满门覆灭。”
黄小萃皱了皱眉,听着怪吓人的。
“这是师傅亲眼所见的事,官场之中多的是看不见的刀光剑戟,一步不慎,就可能坠入深渊,师傅如此处置也是为了杜绝祸患。”谢教授语重心长,“做生意也一样,小萃你往后用人一定得小心。”
黄小萃颔首,“谨记师傅教诲。”
谢教授看了看几张答卷,道:“这个叫严宜良的学生也不错,文章踏实,处处为民生考量,但他写得有些过于悲天悯人,不该是年轻学生应有的心态,相比之下,苏霖的文章虽华而少实,但让人看得出他心存抱负。”
黄小萃也上前看了看,苏霖的文风她熟悉,不用多看,而严宜良的文章诚然如她师傅所说,文章里满含对世道的怨言,虽是替百姓说话,可倒的苦水过多,反而淹没了他的文笔和愿景。
谢教授拿着一张答卷,反复看了几遍,笑叹:“还是你家夫婿的文章好,他说的事确乃事实,有几件都是相府处置欠妥,聂相的人做错了就是错了,还不让人说,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黄小萃点了下头,莞尔道:“我也很喜欢阿谨的策论,他敢看,敢说,敢做,和他为人一样磊落。”又言,“师傅说过,向往庙堂之人,心中再有抱负,下笔再有神,倘若‘写尽天下太平事,不肯俯首看苍生’也是悲哀。”八壹中文網
谢教授点了点头,“如此人才,若错过了真是一大遗憾。”他看向黄小萃,展颜,“明日叫上他一起,来陪师傅吃顿饭?师傅亲自给他赔不是。”
“阿谨他还不知道此事,以为自己真落了榜,一会儿我就回去告诉他。”黄小萃笑言。
“看你这样护着他,为他寻真相讨公道,想来他对你应当不错,师傅就放心了。”谢教授欣慰地叹。
夜深人静。
黄小萃抱膝坐在床上,等着李谨沐浴更衣回来,她的目光随他所动,从他进门起就看着他。
李谨察觉到了,一头雾水,“萃萃你看着我做什么?”又打趣,“不如我走近些,让你好好看?”
黄小萃抿了抿唇,徐徐言道:“阿谨,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方才出门不是去了柳府。”
“不是去柳府,那是去哪儿?”李谨皱眉,有些严肃地道,“萃萃,你以后不能这样,你要出门,哪怕不让我跟着,也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儿,否则你若有个好歹,我上哪儿去找你?”
他是派了人暗中保护她,可他的目的是保护而非监视,所以他从未向天玄司的人查问她的行踪。她若有意瞒他,他不问的话,还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我若告诉你,你可能不让我去,或者会跟我一起去,都不合适。”黄小萃道,“我只能先斩后奏。”
“所以你到底去哪儿了?”李谨眉宇深锁,“找何长安?”
“没有,自打荫州一别,我都没见过他。”黄小萃皱眉,“我是去见了府学的一位大人,但不是靠他寻的门路。”
“那你怎么见到的?”
黄小萃只道:“我们黄家在麓阳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自然有些门路。”
没欠何长安的人情就好,李谨放了心。
此事定然还有下文,卧房太大,床和坐榻隔得远,说话不方便,他索性坐到了她身边。
“其实这次拙考,你是麓阳第一。”黄小萃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李谨匪夷所思,“当真。”
“嗯,但是因为你的策论抨击了相府,知府大人怕惹上麻烦,将你除名……”
李谨干笑了声,“我本不想来,让我来的也是他,将我除名的也是他,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