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竹回到家时，身体虽然还能行动，但当秦梨拥住他时。那种彻骨的冷意便迎面而来。
她安抚着怀中的秦竹，而后仔细的将包裹在他指尖的皮手套脱下，只见那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此刻已是冻得通红，即使有鹿皮阻断，也仍旧是僵硬得难以弯曲。
甚至就连脱下来的衣服都能抖落不少的风雪，在地上覆上一层霜花。
她匆忙拉着秦竹在火炕坐下，而后起身裹上披风，去到屋外将火炕里头的柴火烧得更旺一些，转头便起了火炉烧起了热水。
将冰雪搅和入沸水之后，便将那双手机浸泡在水盆之中，随后用热毛巾为他擦拭脸颊。
外界的冰雪无疑是寒冷的，秦竹裤腿上头甚至还有不少的划痕，这些是不小心踩到冰壳之时被划破的，有的甚至划出了伤口。
面前的稚子安静的任由秦梨顾着自己，那张向来不露声色的面庞上才终于显露出了脆弱与迷茫。
等到秦梨煮好了一碗热腾腾的胡椒羊汤令其服下，她这才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此次秦竹仍旧是随着薛良外出巡视周遭的村庄，很显然薛良是个很称职的代理司农，除去农事还经常清理周围的盗匪祸事，连县长有时都会来寻薛良。
这或许就是声望吧。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积雪堆积在了不少地方，雪一厚便容易发生雪灾。
有的是积雪过厚压塌了屋子，而有的是山上的积雪轰然倒塌，将地上房屋中的人们掩埋。
甚至有一户远离村庄的猎户直接被山间大量的积雪倾覆，随后直接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再也寻不得踪迹，怎么挖都找不出来。
“那，咱们村子出事了吗？”听闻这事时连她也忍不住有些忧心，首要想到的便是秦家村的那些亲族。
秦竹摇了摇头，秦家村虽是三面环山，可也因此挡住了不少风雪，再加上山中因着淤泥堆积，被人为开垦成了梯形的耕地。
于是在秦家村即使有积雪也是覆盖在耕地，落入山间的林木，不会落入村中，顶多覆盖猎人进山盖的那些小屋。
他这次去到的发生雪难的村子乃是陈家村，往年都未见过如此大的风雪，这几年陈家村人丁兴旺，多了不少人口，这才逐渐将屋子修到了山脚下。
结果谁知道这一场雪便埋了三四户人家，几十条人命，他同薛良还有一众仆从趁着风雪消停之时前去挖掘，看看能不能救出几个人来。
可是风雪坍塌屋子都被压得粉碎，里头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纵使在这坍塌之中幸免于难也已是被寒风活活冻死，根本没有存活的希望。
可村中除了默哀之外便再不能做些别的事情了，尸体挖掘出来之后要尽快处理，刨坑掩埋，或者就地焚烧。
否则等到冰雪消融的时候这些尸体便会随之腐败，而后产生污染疫病等。
他帮着挖掘救人，掩埋尸体，还要听着村长宽慰他今年已经算是好的了，往年这样大的雪冻死的人更多，根本无人会前来巡视救人。
而且死人罢了，每年冬天总是会死人的，大家都是这样的。
他越是听到这些声音，心中便愈发的难过。
确实，以往秦家村每年也是几乎都会有几个老人冻死，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可前年的时候秦家村却未冻死一人。
大抵是如今安逸稳妥的生活，叫他忘记了曾经的苦难，如今再次面对天灾的无力感，便令他愈发的难以呼吸。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去救助更多的人，可是在真正面对天灾时他所能做的却仅仅只有善后，一个人也救不出来。
当他挖掘着那些人冰冷的身体，看着那一具具尸体脸上诡异的神情。
体会着人命脆弱如斯，恍若是他面前的阿姐只因多晒了会儿太阳便会离开他一般。
“阿姐，死了那么多的人，可我一个都没有救下。”
她抱着秦小弟，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着怀中脆弱的灵魂。
“这不是你的错，有时候命该如此，无面对天灾你我皆为蝼蚁，除去力所能及的挽救难以做到别的什么。”
“可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她抱着秦竹埋在他的肩，秦竹是个很好的孩子，他聪明，谨慎，拥有超脱寻常人的沉稳。
他也学得很好，会为了它人的遭遇心生怜悯，没有成为以慧乱心，轻视性命的人。
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士族了。
不是被人命名，因为自身血脉继承，于是士族才是士族，那些士族多是徒有虚名罢了。
是因为一个人担负起世人的苦难，要救济旁人者，方为士族。
如果一个人的视线越过权利与财富之后，仍旧会因它人之苦而苦，因它人之难而伤，就成为了万民所愿，可渡世人者。
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可是当真正站在这片土地时，她仍旧拒绝那样的活法。
“你既然能知它人之苦，那你便去帮助它人罢，咱们家中堆积的陈粮你可尽数取走，带着那些墨家的弟子带着木料搭建棚屋。
让冬葵它们将咱们家的多烧的木炭取走，既然你我如今皆为士族，那就去做一个士族应当做的事情吧。
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阿弟。”
良久，那具疲倦的身躯才在她怀中睡去，而秦梨凝视着桌上的竹简，眸中却是一片深沉。
教孩子是一件事，怎么做就是另一件事了。
等到第二天秦梨的找到薛良时，她才知晓了这场雪灾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薛良与秦竹巡视的村庄只是阳城附近的一小部分而已。
但是还有不少的地方同样遭遇了雪灾，这些村庄的人在走投无路之下，便选择朝着阳城靠近。
而如今的薛良也正在成为筹集过冬的物资忙碌，甚至朝着长安寄信，但是他面上却仍旧眉头紧蹙。
阳城遭了雪灾，长安虽然更加繁华，可却也会一样遭遇雪灾，在天灾面前众生平等，不会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