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面的裴玄,闻雨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抱歉,我不能把你交给他。”
“闻雨哥哥,别把我交给他!”
两人一楞,然后对视一眼,下一秒,闻雨抱着宁宁撒腿就跑。 “站住!”
裴玄喊了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留下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好没有客人来,于是一个个凑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嘀咕到一半,外头又进来两个人。 看起来像是一对父子,走前面的那个身材修长,男生女相,穿着男款西装也依然像个女人,看起来有点紧张,一只手不停的整理领带,身旁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双手枕在脑后,一脸的不情不愿。 “不好意思,跟你打听一个人。”
看似女扮男装的男人走到一个工作人员面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发出一个略显沧桑的男人的声音,“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小女孩,她长……这样。”
他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面对镜头,双手比心的宁宁。 “看见了。”
工作人员看了眼照片,“刚刚有个男人带她过来,买了点零食跟饮料……” “男人?”
小男孩挑挑眉,然后抬头看着身边的西装男,“爸爸,被我说中了吧,那女人搞不好给几个男人都打了电话,比如咱们之前碰到的陈导……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博月,住口。”
西装男呵斥了一声,然后笑着问工作人员,“现在他们人在哪?”
“跑了。”
工作人员兴致勃勃的跟他说,“其实今天来找人的,还真不止你一个,我告诉你哦……” 闻雨的运气很好,跑到半路,刚好有一辆的士朝他开过来,他抬手叫住的士,然后匆匆抱着宁宁上了车,关上车门道:“去市区。”
车子缓缓转了个头,朝市区的方向开去,将裴玄远远留在了背后。 宁宁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车窗,裴玄正双手扶住膝盖,跟刚刚爬完泰山的人一样,苟延残喘快要无法呼吸…… 这中年人的体力不行啊…… 相比之下,虽然抱着宁宁负重跑了一路,闻雨稍微在车上喘了几口,就转头问她:“为什么不跟他走,他不是你妈妈的朋友吗?”
“因为他是个坏人。”
宁宁天真的看着他。 闻雨楞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有一个姐姐告诉我,她被他骗了。”
宁宁信誓旦旦的对他说。 闻雨面色凝重起来,本来靠在座椅上的背突然挺直,望着她道:“仔细给我说说。”
“是一个叫余生的姐姐……”宁宁把余生被裴玄找出假扮富家小姐的事情简单给他说了一遍,“现在她被他关在家里出不来了。”
宁宁没说谎,如果余生现在还活着的话,那她的确被关在裴玄家的阁楼里,装作听不见,装作看不见,装成植物人的样子。 闻雨垂眸沉吟,过了一会,抬头对她说:“不管怎样,咱们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别让她太操心。”
在下一个电话亭,闻雨让车子暂时停一下,然后下车给宁玉人打了个电话。 “我听说了,你把我女儿带跑了。”
宁玉人说。 “请听我解释。”
闻雨道,“事情是关于裴玄……” 宁玉人打断他:“能暂时把宁宁放你那吗?”
闻雨愣了愣。 “事实上我病急乱投医,前前后后叫了三个人去找宁宁。”
宁玉人苦笑一声,“一事不烦二主,我这么做了,要是被他们三个知道,估计他们三个人都会不高兴,然后不乐意收留宁宁。”
“我能问个问题吗?”
闻雨问。 “你问吧。”
宁玉人说。 “为什么一定要把宁宁放在别人家?”
闻雨瞥了眼腿边站着的宁宁,“她年纪还这么小。”
“我最近要处理一些事情,她……年纪还小,不适合看见这些。”
宁玉人笑道,“我平时忙于工作,没时间交朋结友,事到临头才觉得后悔,找来找去,仅有的几个能托付的对象……也都不是什么善类。你出现的刚好,你还有石导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能不能帮我这个忙?暂时收留宁宁几天?”
宁玉人在娱乐圈里出名的不好相处,她有钱,有名气,有地位,但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求人。这次她求到他头上,还把话说得这样真挚诚恳,闻雨一时之间很难拒绝她。 “多长时间?”
最后他叹息一声。 “几个星期,最多一个月。”
宁玉人说,“谢谢你……最后能不能让我跟宁宁说句话。”
话筒换到宁宁手里,她听见宁玉人在对面轻轻说:“宁宁,如果他问你名字里为什么带个宁字,你就说是为了纪念闻小宁……” 叮嘱完以后,宁玉人挂断电话,独自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休息室内,唇角向两侧翘起,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像一头被人伤害过,然后终于找到机会报复的野兽。 “怎么不开灯?”
灯突然亮了,导演站在开关旁边,柔声问,“怎么样?好点了没?今天还能继续拍戏吗?”
“我没事了。”
宁玉人转过头来,又恢复成她往常的模样,端庄的笑着,“开始拍戏吧。”
她走出房间,路过助理的时候,将手里的大哥大递过去,顺便轻描淡写的嘱咐一句:“如果家里来了电话,你帮我接一下,说我在演戏。”
心里却知道,家里是不会来电话的。要到两天后,也就是小玉的戏全部拍完以后,许蓉才会来电话,然后在电话里对她哭诉,说宁宁走丢了,她找了很久没找到…… “开始!”
导演将手里卷成筒形的剧本一挥。 开始吧。宁玉人闭了闭眼,在心里说。 一切有始有终,我通过人生电影院,不顾一切的来到起点,就是为了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误。 “闻雨哥哥。”
宁宁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灶台前忙碌的闻雨,“你会去救余生姐姐吗?”
外面已经天黑了,他们现在在石导家。石导不在,据说正在某剧组拍摄一出武打戏,家里没有请佣人,也不知道是石导想要锻炼儿子,还是闻雨喜欢独立自主,亲力亲为。 “太晚了。”
闻雨转过身来,手里捧着两只盘子,身上戴着一只小猫围裙,“咱们吃了饭再说。”
似乎是为了照顾小孩子的口味,今天的晚饭做得有点甜。 “你还知道什么?”
闻雨将右手那盘红豆包放在她面前,“知道裴玄现在住在哪里吗?”
宁宁知道,但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知道的太多,她想让事情显得更加合情合理,这样交到警察手里的证据才会合情合理。 “我不知道。”
她说,“我跟余生姐姐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闻雨问。 “是八月二十五。”
宁宁心有余悸的缩缩肩膀,“然后她就被车撞了。”
闻雨愣了愣,然后沉默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过。”
宁宁说,“她被车撞之前,偷偷给了我一张纸条。”
揉她脑袋的手一顿,闻雨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纸条呢?”
“她让我把纸条给一个小哥哥。”
宁宁说,“我已经给他了。”
宁宁把一切都推到余生身上,反正余生现在也没法跳出来反驳她。而且事情如果是从余生嘴里说出来的,要比从她这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更有可信度,她现在要做的,是将余生塑造成背后的谋划者,而她则是一个传达者…… “纸条上写了什么?”
闻雨问,“你看过吗?”
“看过。”
宁宁羞涩的低下头,悬在空中的两条腿晃了晃,“可有好多字我不认识……” 字都是她写的,她每个字都认识,但她想让闻雨带她出门,跟拿到纸条的人碰头。 “那你还认得那个拿到纸条的小哥哥吗?”
闻雨问。 “认得。”
宁宁抬头,“我今天才把纸条给他,我看见他住哪了。”
然后,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闻雨,希望他下一句是:“走,这饭咱们不吃了,带个馒头路上啃,找人要紧。”
“吃饭要紧。”
闻雨把一个红豆包夹到她碗里,“明天再去找他吧。”
……吃什么饭!少吃一顿又不会死!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宁宁抓起红豆包,三口两口吃掉,然后夸张的打了个嗝,双手拍了拍肚子:“我吃饱了!”
又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说:“才九点!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闻雨看了眼窗户,外面飞雪连天…… 宁宁:“我不怕冷!”
闻雨默默看她一眼,伸手推开窗户。 宁宁:“咳咳咳咳咳!!”
闻雨重新将窗户关上,把风雪关在外面。 “小孩子就不要那么拼了。”
他又拿了一个红豆包塞她手里,“有事让大人来扛。”
宁宁看了看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又慢慢抬头看着他。 曾经纤细的胳膊变得修长有力,曾经幼嫩的肩膀变得稳重宽阔,曾经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现在对她说:“小孩子就不要那么拼了,有事让大人来扛。”
此时此刻,宁宁只想回他一句……雨儿!你翅膀硬了!不听姑姑的话了!! 最后还是没能拧过他,吃完饭后,被他压着洗了脸,然后上床睡觉,闻雨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关掉台灯:“晚安。”
他离开以后,宁宁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枕着手看着窗外,风呼呼吹着,细雪轻落,世界晶莹剔透的如同一个雪花水晶球。 她知道,在这水晶球的某个角落,在这个时间,在轻轻飘落的细雪下,有一对姐弟,正站在路灯下,用一双白手套温暖着彼此。 “那么,看见手套里那张纸条的人会是谁呢?”
宁宁枕着手喃喃,“是木瓜,还是木耳?”
答案是……木瓜。 第二天,闻雨跟宁宁一同出门。 积雪覆了整条接,地面一片雪白,屋顶一片雪白,世界一片雪白。 宁宁被他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还围了一圈红色围巾,只露出鼻子跟眼睛,牵着他的手,带他来到一座年头久远,破旧不堪的出租屋前。 木瓜站在楼底下,似乎已经等了他们一段时间了,肩膀上累着一些雪。 他看向宁宁……身后的闻雨,扬了扬手里的纸条,冷冷道:“上头的东西是你写的?”
宁宁正要解释,一只手已经从她背后伸出来,接过木瓜手里的纸条。 将纸条拿到面前看了一眼,闻雨咦了一声。 “怎么了?”
宁宁奇怪的看着他。 “没什么。”
闻雨笑了笑,“就是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
宁宁:“……” 作为闻小宁的时候,她有时候演戏,有时候辅导闻雨读书,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她抱他在怀里,从背后握着他的手指,一笔一划教他写字的记忆,时至今日,依旧历历在目。 她没有忘记,他也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