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者,死守军阵之中即可为良将;然为人主者却决不能安坐于帐。文锦明白这个道理吗?”
张绣顿时有一种前世当学生被老师教育的感觉,但是并不反感,他确实不知道怎样才能当好一位人主。张绣诚恳一拜:“受教了!文锦资质愚钝,但也想成为一位合格的一军之主,还请亚父倾囊相授!”
这一刻张绣说出了心底里的话。贾诩其实也是想借此事试探张绣一二。若是张绣只是像段煨那样面子上十分尊重礼遇,但实际上提防自己,又或是刚愎自用不思进取,那自己就要多思考一下未来出路了。好在张绣目前表现还不错,知道自身短板且愿意改进。尽管言行举止间有些唐突贸然,但也是可造之才。“军中已然无粮,文锦接下来打算如何?”
贾诩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后营,问道。张绣早就知道军粮难以为继,而眼下时节入冬,田地里更生不出粮食。穰城内外的大家小户也被西凉军搜刮的差不多了,唯有继续攻城略地,才能勉强维持手下的军队。所以张绣一直在想着下一步攻打哪里,却也没想好,本来是打算询问贾诩的,却是被贾诩先一步提问。张绣想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答案:“宛城为南阳郡治,存粮必然众多,亚父以为北上攻打宛城,胜算几何?”
对于张绣的回答贾诩并不急于评价和回答,反而像对待一个学生提问道:“文锦若是想攻打宛城,可知宛城守备情况?守兵有多少?守将何人?”
贾诩所问没有难住张绣,来自后世的张绣深知情报的重要性,早已派人探查荆州各要地情况,搜集荆州各县地图备用。“宛城乃南阳郡治,昔日全国第一大郡,因此城高池深。但是刘表得到南阳的时间也不长,宛城虽然有守军一万有余,但多是新募之士,守将文聘亦是宛人,也是才被刘表提拔的将领,短期内难与士卒合心。若是我军猛烈急攻,凭借我军百战之兵,应是不难拿下!”
此刻的张绣就好似一个知道问题答案的学生,洋洋得意。贾诩:“若是将军在猛攻宛城之时,新野蔡瑁率军北上,攻袭将军后背,将军如何应之?”
张绣脸不红心不跳,早就备好了答案:“我军善于野战,骑兵数量更是多于荆州全州,若是蔡瑁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文聘若是敢出城率兵夹攻,正好省得我再费力攻城了!”
这里张绣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虽然贾诩可能不知道文聘是什么人,但是张绣了解这位可是在三国历史上排的上号的名将,若是能一战擒获文聘,自己再效仿电视剧里面曹操刘备拉拢人的招数,那岂不是自己可以平添一员大将!贾诩点了点头笑了笑,肯定道:“文锦所言不假,荆州兵新编之师,平原野战,的确难以与我西凉健儿为敌。蔡瑁之流,也决不是将军的对手。”
张绣也是面露笑容,以为自己卖弄对了聪明。贾诩话锋一转:“那若是蔡瑁不去救宛城,而是先袭占穰城,断我军后路,该当如何?”
张绣讪笑道:“宛城乃南阳郡治,刘表蔡瑁不会弃之不救吧?”
看到张绣仍抱着一副侥幸之色,贾诩顿时严肃起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句话出自大名鼎鼎的《孙子兵法》,张绣也读过,大概翻译过来,意思就是:战争,是国家的大事,是关系到多少人生死和国家存亡的大问题,不能不慎重对待。换言之,贾诩这便是教张绣收起侥幸心理,要考虑万分之一的情况。张绣虽然受教,但是还是不明利害,只能拱手道:“请亚父指教!”
贾诩:“文锦既然知道我西凉军胜过荆州军,刘表蔡瑁又何尝不知?不然为何先前骠骑将军与文锦攻打穰城,刘表为何只派蔡瑁率部抵达距离穰县仅四十里的新野就止步,而不来援救?”
“不过是想避我军之锋芒,相机而动。我观刘景升,虽然才志在当世算不上厉害,但却是个有耐性,能沉住气的人。”
“文锦亦知宛城守将是本地人出身,却是万万不可小瞧这个‘本地人’出身!只要这名叫文聘有一般将领的能力,再稍微团结城内军民一心抵抗,只消坚守宛城这样拥有高深城池的大城名邑小半月就能撑到我军粮草彻底断绝的时候。到时候后路也被蔡瑁截断,文锦与老夫和数万西凉健儿,又该何去何从呢?”
张绣默然。似乎是怕张绣还不信,还没被教育得彻底。贾诩又提问:“文锦可知原先占据南阳的是何人,现今南阳又为何为刘景升所据?”
张绣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答道:“之前占据此地的乃是袁术袁公路,至于刘景升为何得占此地,应该是袁公路走后,刘景升趁势袭占的吧。”
贾诩摇了摇头:“文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南阳郡乃昔日第一大郡,户籍百万,粮多民富,袁公路又怎会将此根基之地拱手相让?适时袁公路遣孙文台(孙坚)攻打襄阳不利,孙文台亦兵败身死。荆州军趁势反攻,攻占了穰城、郦国、博望三地,截断了南阳粮道,致使袁公路困坐宛城,兵多而粮少,最后只得弃宛城北上鲁阳,最后彻底退出荆州地界。”
“此断粮之策,刘景升难道不会对文锦再使一次罢?”
张绣哪里知道这么多历史细节,他只记得三国演义中袁术本来是南阳太守,但不知道为啥最后又跑去了淮南占地称帝。哪里知道演义和历史本就有很大出入,演义中孙坚与袁术平起平坐同为十八路诸侯,实际上历史上的孙坚不过是袁术养的一个高级打手——尽管这个打手不甘当个打手。另外自己也太过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哪怕是作为守土之犬这个名词代表人物的刘表刘璋之流,那也只是相对于曹操、刘备和孙氏兄弟这些人而言的。刘表刘璋甚至袁术这些个人的机谋和才干也远非当世以及后世大多数人能比的。而对于张绣而言,无论是来自后世的屌丝大学生张秀还是历史上的张绣,论城府和智谋比起在三国乱世中能稳坐荆州近二十年的刘景升都有着天差地别。经过贾诩一番教育,张绣感觉自己貌似有点开了窍,不禁发问道:“照先生所言,如今事情的关键在于屯兵在新野的蔡瑁,那若是我现在率军急袭新野,掐断襄阳北上的道路,是不是就可以全据南阳之地呢?”
贾诩笑出了声,那表情似乎是“这人终于开了窍,但是不多”的样子。“兵贵神速,若是将军没有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处置逃兵和迎接老夫这些事情上,而是在攻下穰城后立刻就率精骑去袭击蔡瑁,现在已经全据南阳之地了。但是现在,蔡瑁必定已经挖好了沟壑,修筑了高垒严阵以待,将军率军前去就算取胜,也必然是惨胜。”
张绣本以为自己带着古今中外数千年的兵法战例智慧结晶来到三国,可以随心所欲用兵如神,但却不想才穿越十几天就痛失一大良机,心里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颇为失神道:“攻不成,守无粮,亚父叫我如何是好?”
若是一般的幕僚和主公的关系,主公如果如此丧气失神,那幕僚怕是会考虑易主之事了。毕竟在这个乱世,幕僚和武将炒主公鱿鱼的事情也不少。但贾诩和张绣之间并不仅仅只是普通主公与幕僚的关系,还有同乡之情和新建立起来的“父子”之谊。贾诩此时便立刻是将自己的身份从幕僚谋臣完全切换到张绣亚父的角色上来,宛如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一样慈祥道:“文锦所忧,无非粮草就食之事。将军所需,也无非南阳一郡之地乎?”
张绣刚颓然下去的眼神又一下亮起了光芒:“亚父有何良策,可助我解忧?”
贾诩摸了摸自己并不茂盛的胡须,哪怕他一向内隐持重,听着张绣一口一个亚父的叫着,看着张绣看着自己的星星眼,也是难掩了一次自得之色:“此计倒也称不上什么良策,也只能勉强解我军眼下之急罢!”
你都一口一个爸爸的叫了,当爸爸的还能看着不管?张绣激动道:“亚父之计,需多少兵马?吾应当如何配合……”贾诩微微一笑:“先回大帐,边烤火某边教罢!”
原来两人站在外边已经不短时间了,张绣年轻火气旺盛,贾诩却已冷的有点不适了。张绣忙向胡车儿吩咐道:“快去多生几盆火,再烧些热酒,我要与亚父帐内彻夜相谈!”
却是直接把城内邹氏急召一事,已是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