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的消息让秦王抽出了最近所有的与齐相关文书,拉着阿江研讨。
就秦国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从十月初起,齐国就进入了水深火热的大变阶段。
连秦王也没想到,只是对盐铁两物进行了打压,会在让齐国在如此短时间里出现大乱——按阿江的说法,就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严江细翻了最近的所有情报,这才基本总搞清了齐国的乱局。
而这场乱局最关键的东西不是盐铁,盐铁价贱,最多是让齐国上下日子过得紧凑些,并不至于乱起,根本的原因,是持续蜂拥而来的五国难民太多了。
这难民潮的源头,居然还是秦王本人!
在秦国停下步伐修养生息的这半年时间里,无战可征的秦王政将他丰沛的精力尽数倾泄在了五国旧地之上,编户籍、做田亩、查旧贵、派官吏,繁重的政务于这个千古一帝而言不仅不是负担,反尔是一种美好的生活状态。
加上韩非升任功曹与了解了各国的风土见闻,他接受了韩非的奏请,咸阳学宫的各国士子中挑选人才,培训秦法后,便简要地下放成为秦吏,而因为时间不够,所以这些六国之人所以学秦法,是精简过的——按后世的话来说,侧重在杀人抢劫等刑法范围,普通的民法还是先按当地原来的套路来。
在这种天量的工作内容里,秦王却泰然自若,如同推土机一般把楚地的旧贵迁的迁,杀的杀,抄的抄,换上秦吏,甚至还有空一一翻开各郡县官吏们每月的工作汇报,然后指出其中的不足。
然后,他要求各国权贵都搬到咸阳来,甚至还专门设定了一个土地额度,超过这个额度的,一个都不能跑!
在秦王看来,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还是放眼皮下比较安心,但在对面看来,自己这一去,搞不好就是羊入虎口!
这种梳头一般筛查下,许多榜上有名的贵族们也放下侥幸,纷纷收拾车马钱财,向齐国奔逃而去。
于是,在严江离开齐国后的几个月里,六国迁民不但没少,反而增加的更加剧烈。
而这时,秦国的盐铁之政强行低价购入齐地盐铁,一时间,粮价暴涨。
亡国旧贵们本就是逃难而来,大多没甚钱财,加上人数不少,最后居然组成匪军,几番掠劫乡里,一时间,齐地庶民恨透了这些逃亡者,齐国田氏宗族们亦烦透这些亡国者。
而原本已经到齐国的流民们,经过开头的混乱之后,亡国旧贵们渐渐在齐国站稳脚跟,他们有是有钱有势,还有文化的上层人士,当然不满足于在齐国附庸沦落,其它的新来的旧贵聚敛在他们周围,为他们自身追求利益,于是群聚临淄,希望齐王出兵让他们复国。
在他们看来,齐王只要帮衬一下,他们就可以回到旧地,一呼百应,将秦人赶出家园,收复祖国,亡国之痛齐国也经历过,肯定愿意,再说了,你一个齐国,肯定是挡不住的。
但齐王建怎么改送羊入虎口,当即严词拒绝,后胜更是劝他们要么忍要么滚,别还拿自己当大爷。
亡国旧贵们如何甘心,魏国宗氏魏豹一怒之下,招集壮士,袭击了后胜这位坚定的主和派,如果不是后胜的护卫拼死抵抗,这位齐国丞相几乎横死街头。
后胜于是拖着病体,上书齐王,要驱逐这些骚扰庶民的亡国旧贵们,此议齐国上下也皆赞成。
齐王允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亡国旧贵组上联军,打着“复吕灭田”的口号,称要将窃取齐国的田氏掀下马来,重立姜太公的吕氏后人为齐国之主。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齐国宫廷的五千禁卫军队,居然让的两千不到的亡国士卒们打得抱头鼠窜——愿意跟随家主流亡的,是这些五国最后也最强的士卒,他等虽然在秦军面前是丧家之犬,但打起五十年未动一兵的齐国士卒们,那简直是碾压。
领军的赵国宗氏赵歇听说在战后都哭了,称“非吾弱矣,奈何秦强。”
齐王建哪见过这种局面,险些被生擒,躲在王宫密道里整整两天,才被齐都的三万戌卫的勤王军卒救出来。
亡国旧贵联军们劫掠大量粮草后,本欲据坚城而守,挟齐王而令齐国,但久未寻到齐王建,又遇到齐国大军,便携带流民青壮们退入与临淄一河而隔的安平城中,且带走了大量齐国贵族做为人质,包括王孙田安还有齐王嫔妃们。
剩下的六国旧贵们畏惧齐王牵连,纷纷逃匿乡间,散为群盗。
齐王惊恐万分,召集三万大军攻打安平,被赵歇抵住,齐王又命五都发兵,十万大军于围困安平这一处小城。
此举却直接让各地防守空虚,一时间,齐国上下群盗无数,买不起粮的庶民拿上棍棒,便吃起了大户。
因此,齐国一时烽烟四起,残乱不堪。各地乡里到处是私兵、群盗,更有宗氏贵族趁乱聚敛财富土地,甚至有楚国宗氏不知在哪找了一吕姓家氏,称他们是姜太公后代,立他为齐王,并且收拢了淮北的楚系氏族,颇有再立楚国之氏。
现在的齐国就处理群魔乱舞的阶段,硝烟四起。
就这时,郦食其这个鸡贼浓重登场了。
他居然说服齐王,请秦军派一万兵马入齐平乱。
……
“这,这老头是怎么做到的啊!”严将看着齐王的国书,一时惊呆了,“他不知什么是引狼入室吗?”
狼人秦王看他一眼,将国书拿走,反复把玩,唇角微弯,道:“还能如何,想是劝齐王示敌以弱,借刀杀人而已。不论国书有无,寡人皆会兴兵罢了。”
郦食其想来能劝的,就是说如今这局面,秦军来了你也接不住,不如的请问来平乱,到以示对秦国臣服,死马当活马医,没准大王看你机灵,不削你了呢?
秦王如是一想,略有自得,觉得自己在哪里都是王者。
严江想笑他两句,便见内侍前来通传,说扶苏带着他严子的弟子前来求见。
咦,自己有弟子吗?
张苍已经忙疯了,不是他,那还有什么弟子呢?
严江一时困惑,于是抛弃秦王,带着花花就准备去见扶苏。
秦王略略皱眉,思考着难道阿江在自己白天睡眠时又惹了什么鬼?
于是他淡然起身:“许久未见扶苏,不如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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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一见严江先一步进门,便欣喜地迎上前去:“先生,今日我见——拜见父王!”
秦王大手一挥免礼,便打量地了扶苏身边的另外一位跟着伏地跪拜的少年,见那少年眉目清秀,身量细小,与扶苏相似年岁,甚是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
然后便听严江惊喜地道:“娥姁,你怎么来咸阳了?”
“先生!”男装的吕雉小姑娘已经盈起了泪水,如果不是秦王在侧威严太重,怕是已经忍不住扑过去大哭一场了。
“不要急,先坐下,慢慢说。”看着小姑娘一脸天大委屈的模样,严江的牵着孩子的手坐到一边,让花花给她靠着,然后细身安抚,全然将那边两父子丢到一边。
吕雉却是忍不住了,一声声哭着,话都说不清楚。
秦王坐严江身边,淡然看了扶苏一眼。
扶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面色便带了三分苦笑,解释道:“昨日咸阳学宫的十五之辩再开,儿臣前去听学,这位小弟以黄老之说,论起盐铁之政,以稚龄舍战群士,拨得头筹,我见他学识甚丰,便邀请一会。”
然后他拿起一本泛黄的书册,递给父王:“随后,他便将此册给我,说自己是严子之徒,有要事相见,我见这确实是先生亲笔,便带他过来了。”
他熟知先生观点学识,觉得不假,便带来相见了。
秦王随手一翻,是了没错,是当年在单父时阿江写给那小女孩的,说以后有机会,就回来收她为徒。
不过这两年阿江玩的那么嗨,搞不好早就忘记什么师徒之诺了——他不悦地睨了一眼阿江,这家伙承诺的话就得看着他,时时刻刻提醒他,否则转头就忘记不认了。
他回想着阿江曾和阿尔沙克说同生共死、和狄奥说忠心不二、和阿育王说广传佛法、和自己说此生唯一……思及此,他甚至略有一丝优越,阿江只对他是说到做到了。
这时,吕雉已经哭哭啼啼地和严江说了事情因果:“先生,在月前,突然有一伙强人闯入我家,掠了父亲去……”
当初严江教导了吕家儿女几日,吕雉便用严子留下的提花机图样,琢磨出了花布织法,这两年小有成效,成为当地有名的大户,加上吕父觉得女儿不一般,便将一些织室的经营交给女儿,以做磨练。
吕雉也未让他失望,虽然一开始吃了不少亏,但很快上手,做得有声有色,亦增长不少见识。
谁知祸从天降,月前,楚地豪强昭冉攻下齐国薛县,扯虎皮拉大旗,称立吕氏为齐王,而吕雉的父亲便成为虎皮,被强掳去当了“齐王”。
吕雉当时在织室查布,逃过一劫,但她知道,这种纷争无论哪方赢了,她父亲都不会有好下场,而这世上能帮她且她够得上的,就只有严子了。
于是她换上男装伪造验传,通过驿站,借求学之名前来咸阳,但严子岂是她一个庶民女子能见到的?
但这难不倒她,在咸阳打听几日后,她便想到办法,混入学宫,然后用严子给她讲过的道理,成功引起了扶苏的注意。
终于见到您了,不求别的,只求秦军平定齐地薛县时,您说上一句话,别伤了我的父亲家人。
严江略略心虚,想起自己齐国回来路过那次居然忘记带着徒弟走了,否则应没有这样的事情,于是看向秦王。
秦王悠然地转着茶碗,享受了数息阿江恳求的目光,这才缓缓道:“可。”
“民女谢王上恩德,谢先生恩德!”吕雉大喜,立刻谢恩。
严江当然不用不用,说当累了,先休息吧,我让扶苏安排你居所。
吕雉感动极了,看了一眼秦王,柔弱谢了三位。
扶苏看向那“吕师弟”清秀的眉目时,却还是没看出异样——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在未发育的情况下,很难分辨出男女。
他又想起先前对“师弟”学识的吹捧,再想到对方孤身一人前来咸阳不说,还敢直接套路长公子的胆量,默默抱紧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