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十六年的秋末,咸阳城暗流涌动。
秦国的官吏有三种选拔方式,一是王公贵族的举荐,二是秦国自身的学室选拔,三是最新多出来的,学宫论政。
诸子百家在些年来群聚于咸阳,争选恐后向秦**政输送自家人才,如今天下局势已经明朗起来,他们不求如墨法两家显学一般在秦国占据主流,只求先得一席之地,猥琐发育。
而这些学子学派们,为了能将根系扎得更紧,自然而然就开始攀附各家贵族,而贵中之贵,当然是秦王本人,可惜秦王每年来学宫好近十次,这些年下来,却没有一点改信的迹象,反而越加重视法墨两家,相里云即将升任少府令就不说了,墨家一向是将掌管百工的少府做为老巢,但启用韩非这事,就踩在了诸家的g点上,让他们本能地反应强烈起来。
李斯做为法家子,已经官至廷尉,为秦国地位最高的三公九卿之一,掌天下刑狱。
而韩非一个法家子,主管学宫已经很过分了,大家看在他还算公平的份上,没怎么计较,可专门为他在九卿之中开辟一个新职位是什么意思?
吏曹啊!掌天下秦吏官员的考核升迁啊!
这岂不是要卡是他们的脖子?
于是,聚集在几位公子身边的人开始暗动了。
儒家本将大宝压在扶苏身上,但没想到楚系事变后,公子扶苏便遭了秦王厌弃,相比其它两个公子,秦王对扶苏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不闻不问。
这种情况下,原本聚集在扶苏身边的人便开始自寻出路,儒家很快便物色了二公子将闾,他们其实更想两边下注,把扶苏当备胎,可关乎王权之事,又有几个眼里容得下沙子?
加上二公子将闾身边也不是只有儒家一家,上了两次眼药之后,淳于越也不得不上书秦王,以年老体衰名请辞公子扶苏老师一职。
秦王淡定地批了后,公子扶苏看起来,就仿佛孤家寡人一般。
就在这时,三公子高拜师严子的事情又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炸到的整个咸阳上空。
严子是什么人,都是大家心昭不宣的。
如果他支持哪个王子,那么影响有多大,所以有都不敢想。
一时间,各方人士都开始向三公子高身边汇聚,想打听更多的消息。
……
“下笔重一点,这里光影要轻薄些,用斜线交叉会更透气……”严江轻声指点着小少年,他手下是一个新制的画架,上边的纸是如今秦国最贵的桑皮纸,洁白光滑,一但不像刚刚诞生时的苇草纸那般粗黄。
而画作的模特,是一边改奏书的秦王。
“这边,眼瞳里要留白,才有森然之意。眉毛与眼睛近一点,轮廓会得显示深……”
“用手指截笔来定五官比例,你父亲的有鼻峰,所以轮廓特别挺拔。”严江低声指点着小公子,这位清俊少年有些紧张,不时看看严子,又看看父王,完全是掩不住脸上的惶恐。
但很明显,屋内的两个人都没将他态度这点当回事,改文的改文,改画的改画。
终于,小公子承受不住了,几乎是带了哽咽:“那、那个,不是我传的。”
委屈,难过的公子高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开开心心地得到可以和严子讨教的机会,结果今天全咸阳都在传他已经拜严子为师了。
生在帝王家,再蠢的孩子也知道不对,他还是宝宝呢!
才不要当别人的枪。
严江扑哧一笑,那清俊恣意的模样让小公子微微有恍神,便见他将手上的一截炭笔当成暗器,打在了秦王的案上,言语间掩盖不住的揶揄:“知你在听,说话。”
秦王老神在在地抬起头:“扶苏已经解决,不必担心。”
“说给孩子听,详细一点。”严江轻哼道。
秦王于是从一边的奏书里准确地翻出一本,递给阿江。
严江伸手接过,翻看一看。
却是章邯以太仆家马令之名上书秦王,扯起了中车令中有人与六国余孽勾结,并且列举了各种证人证言。
严江看得惊咤,一时不由叹服道:“阿政,你这秦国简直跟筛子一样,能安稳之今,也算是邀天之宠了啊!”
章邯如今在“太仆署”中工作,太仆这种九卿之一,掌管的是全国的马政,当然也包括秦王的车架,中车令就是秦王专门的车驾,这里边都可以有人是六国余孽,就代表万一不好,秦王就会遇到危险。
秦王却很淡定道:“他等不敢。”
虽然经过了嫪毐与吕不韦两事,秦国上下已经清洗过一次,但都只是清洗了秦国朝廷中,较高等的赵国的势力,没办法洗到中小秦吏之中去。八壹中文網
六国通婚数百年,谁家要是扯不上个外国亲戚,那就说明这家是破落户,从祖到今都没阔过的。
所以低层里有没有心念故国者,是看不出来的,加上如今一统五国,不可能只用秦人不用旧地之人,那样是会出乱子的。
只是有一点,有荆轲之事后,秦王他们是不敢动的,一是秦国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二是他们要的是权势,是增加自己的影响力,在哪个国,并不是重点,能不能在新的大国里有席之地,才是紧要。
严江却在赵国几个字上打了个突,微微皱眉:“你心中有数就好。”
秦王看他略有忧心的模样,浅浅勾唇:“自然。”
……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太仆令经过一场清洗,血流成河,让人不禁想起这位秦王当年也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君王,一时间,咸阳在王威之下瑟瑟发抖。
这次牵连出的是二公子将闾身边有数名赵人,还有太仆令中的一系人马,都被挂上城墙等风干,仿佛又看到当年秦国囚禁母后赵姬时,来劝谏秦王的人士被挂于其上的情景。
而聪明一点的已经看出这其中有多恐怖的权势之争。
将闾身边的赵人,怕是秦国如今仅有的一位太后——秦王生母赵姬交给孙儿的最后一点赵系势力。
应该是二公子将闾看三公子拜师成功一半,便利用流言离间三弟与兄长之间的情份,但平时宛如兔子一般温柔无害的公子扶苏却瞬间露出了獠牙,把二弟的爪子一招拔得鲜血淋漓。
那些人是不是心怀不轨的赵国余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扶苏拿住的把柄,却在最关键时机拿出来——秦王最厌恶的,无疑就是背叛,儿子悄悄和赵姬达成了合作,哪怕只是一丝,都会让他发出警告。
做为他血脉的将闾最多被禁闭些日子,但周围以他为核心的利益圈子,却要超额承受秦王的杀意。
而章邯由此立功,被提拔为郎官中大夫,这官虽然不是太高,却已经是天子近臣,以后扶苏在国之大事上,便有了正式的耳目。
这也是秦王对扶苏这次应对的表现出的态度:还成,但有加强的空间。
这态度一出,扶苏原本寂静安宁如死水的生活瞬间就被烧开了,别的不说,光是路上会出来的“偶遇”就猛然上涨,甚至原本请辞职的淳于越,给扶苏递书,示意自己有个学生学问非常高,他虽然老了,但自己的学生还是愿在扶身边听用的。
而扶苏对此非常淡定,只是挑拣了几个当伴读,便向父王请示,想时常去学宫求学。
秦王准了。
于是在学宫又有了新目标,向扶苏示好的各家子弟就如同苍蝇一般涌上去,都想在长公子身边求一席之地。
这也是秦王给他的下个考题。
才华是掩盖不住的,极好分辨,但用人的轻重,人心的立场,却要有大智慧,才能辨别清楚。
这才是为君者,最需要的能力。
“你居然一点提示都不给他?”床榻上,秦王还很好奇地问了阿江。
“夸两句就够了,他会懂的。”严江侧身微微蜷起,闭上眼睛,缓和被绷痛的韧带。
秦王左等右等没等来枕头风,甚不悦,从身后抱紧了他。
“还闹,你不累的啊!”严江轻哼道。
……
严江带着花花在江岸边溜老虎时,遇到了泛舟河上的扶苏。
少年对他遥遥一拜,一笑之间,并无话语,却已尽在不言中。
他会记得先生那句“这样很好”。
它重要过所有的权势争夺,让他对未来余生,都充满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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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时,秦国的粮仓已经凑够了攻齐的粮草。
但还没来及部署攻齐事宜,一封急件快马加鞭,只用半月就传到了秦王手中。
齐国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