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水烫过的纱布烤干,严江拿出酒精和棉签,面无表情地给伤口消毒换药。
他半裸着上身,健美优雅的躯体虽然有数条不轻的伤口,却并不吓人,反而让精瘦的身体更显优雅凶悍,坐在老虎身边的他,仿佛是更可怕的丛林之王,每一个垂眸间,都有凛冽的杀意。
陛下用翅膀捧着脸,立在案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思。
严江在伤口上涂上酒精,低头把自制的药贴粘在伤口上,贴外用的细麻布,用熬出的鱼膘胶贴上,中间有可以拉紧的线头,如此可以将裂开宽的伤口拉紧,免去缝针的痛。
这医用酒精是他请相里云帮忙研究出来的气皿蒸出来的,只不过成本太高,三斤粮才能得一斤酒,度数却只有十来度,也就是按秦时的酿酒工艺,二十多斤粮才能出一斤酒,按秦国的酒税来算,根本不具备广泛推广的价值。
“陛下,来。”严江裸着脊背,将棉签沾上酒精,放在它嘴里叼着,让他给肩胛的伤口消毒上药。
陛下熟练地给他上药,它看着有些狰狞的伤口,略不悦,但还是帮忙叼着纱布,贴在他伤口上,用脑袋顶住,让阿江用布带固定。
“伤至要三五天才能结不影响行动,燕丹一定会来找我麻烦,”严江略一思索,“我一外人躲避也麻烦,还是回城安全一些。”
人数有点多,按理,敌人上百这种情况他应该先逃亡的,只是大雪在外逃亡,没有准备之下很容易冻伤,所以他拼着多受点伤,也还是和花花一起把这些分散的人都解决掉了。
丛林是他的天下,密林里,再多的敌人他也不怕,树木灌木都是他的朋友,在被围攻的情况下,他大约能应付三到五个人,再多就有性命之危。
好在这次可能是为了不伤到庆离,这些人没有带弓箭……
不过带了也不严重,这个时代的战国弓箭射程有限,太近必然会被他发现端倪,只要运气不太差,逃掉是不难的。
回燕都的话,那里六国人士皆有,多来一个并不扎眼,想来太子丹,也不会相信他还会回到燕都。
就如此吧。
休息一天,他起身行动。
陛下跳到他的掌心,问他有什么大行动,不要太冲动,寡人立刻让王家父子来收拾这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严江微微一笑,伸手摸摸陛下:“放心,只是一个小教训罢了。”
他已经有计划了。
如今他可不是急着回国的人了,有大量的时间,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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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回来?那庆离呢?”荆轲抓住传信的人,厉声问。
“并未寻到,看那里痕迹,他们追人入林中了,”那回报的信使有些为难地道,“大雪掩了痕迹,可能是迷路,也可能是追那秦国上卿去了。”
荆轲猛然放下那人衣襟,看向一边端座的太子丹。
太子丹也没想到一百死士竟然也拿不下一名秦国的上卿,只是皱眉道:“那人向哪边去了?”
“回禀殿下,看痕迹,是向东北去了。”那信使低声道。
“继续搜查!另外,令西南诸将严查各地关口,必然要将他留下。”太子丹神色冷肃,“此事不能走漏丝毫风声,可知否?”
“是!”信使听令,恭敬地告退。
荆轲眉心紧皱:“不想竟然会出此事,好在燕地远离咸阳,他哪怕逃了,也必讨不了好去。”
寒冬腊月的燕地何等寒冷,他一人流浪在外,口音风俗皆不同,只要在周围村落严查外人,必能有所收获。
太子丹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事:“那庆离与严江交往甚密,会否临阵反戈?带他逃杀出去了。”
“绝不可能!”荆轲断然道,“庆兄为楚墨豪侠,凡事信义为先,他答案帮我,就绝不反悔。”
“或许吧,”太子丹忧心道,“只是得为免伏杀严江之事透露,还是早此入秦吧。”
荆轲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等庆兄归来,就可上路。”
太子丹默默松了一口气,面带憾色,忧愁道:“吾并非催促,然秦国势大,如今只有刺秦方可救天下于水火之间,那秦王一死,诸子年幼,必有一番争端,燕国才可能有喘息之机,与它国合纵……”
他低声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荆轲与从前一般,默默听着。
……
这一等,就整整等了十天。
庆离与严江仿佛人间蒸发,没有一丝消息,反而是在那旁边的树林里,又发现了数十具死士的尸体。
燕太子丹越加坐不住了,每日询问庆离何时方归。
终于在第十天时,太子丹匆忙去宅院找到荆轲,面色惊慌道:“秦军在易水扎营了。再不行事,怕是晚矣。”
荆轲眉心紧蹙:“如今副使未至,如何去秦王处觐见……”
“这,可请允秦武阳随行。”太子丹低声道。
本就因庆离久而至心生烦躁的荆轲顿时怒了:“太子这是何意,此大事应有万全之计,莽而行之,竖子也!更何况心一匕首入秦之地行难测之事?”
太子丹迟疑了一下,心中悲苦之间,一时竟红了眼眶,悲道:“吾何尝不想等先生万全,只是时不待我,为之若何……”
“罢了,”荆轲心中叹息,“既然太子认定我有意拖延,那就依你之意,以秦武阳为副使,即可出行吧!”
太子丹心下大松,起身来到荆轲正前,叩首伏地,行大礼:“谢先生谅解!”
……
燕使荆轲带上地图,太子亲自送行出城,来到一路送到易水河畔,至人迹空缈之地,才脱下外袍,在这寒冷之月,他们皆身前白衣白冠,竟是为荆轲在易水做了一场活祭。
太子丹与荆轲饮酒道别,而高渐离击筑助兴,荆轲如往常一般,在筑声中起剑而歌,朗声大笑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声音高昂激励,激烈雄壮,周围随从至友无不痛哭流涕,又怒发须张,最后荆轲大笑上车,随军远去。
严江坐在树梢上,看着河边这历史性的一幕,轻撇嘴角,并没有被感动到。
他只是拿碳笔画板,将这一幕落于纸上,顺便听着高渐离这一首堪称人生巅峰的曲子。
这十几天过去,已经是快到秦王政十三年的末尾,再过几日,就是秦王政十四年正月了。
太子丹暂时不能杀,暗杀他虽然爽,但容易激起燕地之人的复仇之心,再者,这两不靠谱的父子在,燕国才能灭得更快。
秦王听了他的警告,应该不会接见燕国使节团,所以自己的时间是充分的。
可以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画完画,看着太子丹的车队回去,看着高渐离在易水河畔眺望许久,终于带着爱筑离开,这才从树上爬下,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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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岁首,都是各国最忙碌的日子,因为这个时间,是各国祭天的时日。
自周朝起,便有“天下”这个概念,是天地哺育众生,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君王祭祀天地,让上天保佐家国昌盛,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子孙延绵。
祭祀之地都在国都郊外,又称郊祭,严江打扮成贵族,前来瞻仰。
这里修成一片圆形石台,寓意天圆地方,所以叫圜丘。
在这里,国君会完成天与地的沟通,仪式的顺利代表着国家的安稳,在崇尚未知的古代,祭祀是君王统治法理的由来,其重要性,还在军队之上。
所以才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他转了一圈,找到给圜丘的管事,说自己家是宗室远支,祖辈遗愿是想能参加祭祀,不求可以见大王,只求能帮忙打柴洒扫,就算是全了先祖之愿,然后给了一粒金豆做孝敬。
圜丘管事是清冷且闲的差事,每年就忙两次,每次十来天,虽然是惯例,但并不怎么被重视,突然有一笔收入,对方自然笑纳,还给他一个打扫圜丘的差事,让他可以近距离摸到祭坛,但是也说清楚了,等祭天时,是不可以靠近国君贵族的。
严江当然答应。
于是接下来两天,他就开始准备柴火。
仪式就是在圜丘这里弄出一个大火堆,把牲口在这里宰杀焚烧祭品,表示对上苍的报答。
多么完美的仪式。
用来搞个大新闻,最合适不过。
……
很快,祭典之日来到,数里百丈都被军队清场。
严江半夜就爬上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带着陛下一起躲藏在树冠之中,可以遥看整个祭典现场。
陛下有些小紧张,还有点小兴奋的模样。
清晨之时,燕王喜坐着车架前来,他身穿大裘,内着衮服,头带垂旒之冕,手持白玉镇圭,隔太远看不清样貌,但王者气势尤在,太子丹在他身后,周围还有王族宗室,诸多大臣。
当天子走上柴堆时。
一头牛被燕王牵上柴垛,旁边的卫士当场杀牛,放上牛头,随后,臣子们一一放上自己的礼物,这里的礼物等级森严,如礼器的玉类就按大小成色分为六个等级,而献上的礼物更是有区别,如王放皮帛,卿放羊,大夫放雁,士放野鸡……
大大小的东西放完后,鼓乐钟鸣顿起,告诉上天啊,你可以享用您的祭品了!
燕王喜面色虔诚,拿着侍丛递来的火把,将柴垛点燃。
顿时,青烟滚滚,直上青天。
就在扮演天帝的“尸”准备上台开舞之时,异变陡生。
刹那间,天空猛然一声惊雷,震得众燕国臣民耳膜剧痛,大惊跪地,以为天罚。
但更恐怖的是,点燃的柴火木碳四下飞起,宛如天降火雨,落在众人身上,又痛又怕。
“这、这,天降神罚!”
“怎会如此!?”
“天不佑我燕国,是谁,是谁祭祀不诚?”有宗老大呼。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隔得远的臣子们本能地退得更远。
“痛矣,救我……”
“大王,快救大王,大王撞到头了,医官!”
“太子,太子也受伤了,快来人啊!太子手断了!”
……
严江伸着脖子,认真看了看,燕丹与燕王喜隔得最近,伤的自然最后,后边的无辜燕臣嘛,差不多只是被碳火烧到的皮外伤,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伤害。
有此一役,燕国上下必然人心大乱,够他们忙活了,燕王父子刚刚一定在求保佑刺秦成功,如今苍天降罚,也不知会怕成什么样……
“祭天就遇天罚,燕国真是可怜。”严江叹息地摇头,摸了一下陛下鸟头,幽幽道,“有此乱况,搜查守备必然松懈,我们走吧。”
差不多了,该追去咸阳,收拾荆轲了。
他觉得手感不对,低头一看,发现鸟儿抱紧自己,竖起了毛,甚有些无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