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黄河,一路向北到了番阳,天气便越发的冷起来。
这里离邯郸已经很近了,只有一百多里,不远处就是赵国的南长城。
赵长城修筑在沿河滨的丘陵上,这长城并不高,不算地势的话,四米的高度很容易攀爬,主要是沿着漳水而建,能挡魏秦从南而至,但可惜的是,建立赵长城的赵武灵王做梦也没想到自这长城建立近百年来,竟然没有一场大仗是从南长城南边打过去的毕竟在这位强国变法的赵王看来,左边是太行山是“天下之脊”,几个险要出口都在上党郡,那里属于韩国土地,只要把南边长城防住了,邯郸便再无后顾之忧。
这导致如今赵国百姓恨韩国不输暴秦要不是韩国这个二五仔每次都放秦军从上党过境,赵国哪会隔三差五就被秦国欺负,尤其是二十五年前,更把上党郡祸水东引,打出长平大战,坑了四十万赵家儿郎。
这时的南长城已经人去楼空,按这里村人的说法,半个月前,秦军占领了此地,还收了他们的粮食,在前几天时,秦军突然撤军了,赵军还没来及回防,所以便空在那里。
严江一时好奇,就带着扶苏一起踏上了这还算完好的赵长城,这不像明长城一样是巨石搭成,而是夯土而建,土中有稻草,城垛上还有未洗去的血迹和丢弃的兵戈。
长城下有着难闻的腐臭气息,占领此地的秦军们将赵卒的尸体直接丢弃城下,远处是枯黄的河滩,还有茂密的山岭,两千年后这段长城已经连遗迹都看不到了。
严江拿出速写本,在寒风里将这段长城画下来。
扶苏则踩在花花背上,趴在城墙上看着远方,这天地太大了,得多久才能看完啊
“别一直在风口,小心受寒。”严江随口招呼了一下,又有犯愁,没有遇到秦军,那扶苏暂时就还不回去啊。
扶苏听话地下来,在花花肚皮里取暖,就在这时,天色阴暗下来,有雪花飘起。
严江停下笔轻叹了一声,得在番阳城里暂时停留了几日了。
雪下得很大,这种情况上路很危险。
随后,花花和严江熟练地为过冬做准备,不远处的大山是太行支脉,野物充足,带着花花飞扑起来可比带猎狗厉害多了,再加上严江对动物习性的了解,收获颇丰,扶苏获得了碎皮披风、兔皮帽子、兔皮护手、狐皮围脖、鹿皮靴和一件暖烘烘的野山羊皮垫子。
“我当年也是野生动保者来着真是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啊”严江一边把肉腌起来,一边感慨着要换成现代,自己绝对是被森林公安立为大案要案的角色。
扶苏听不懂,便习惯性地摆出困惑的神情歪头。
小孩子裹在毛皮里歪头的样子太萌了,严江绒毛控完全克制不住,拉着他在怀里好好揉了一把,才放开它。
等把这些弄好,又在赵地耽搁了七天,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他们几个里,耗费最多依然是阿黄,每天要一斗豆子才能满足它的饮食,加上一路严江并不克制,银钱随便洒,看到特别可怜的就帮,眼见存粮用不了多少时日了。
扶苏最近数学好了很多,很为此犯愁“一两金,三块糖,细盐都被您用来腌肉了,先生怎可如此浪费”
他最近已经知道盐有多贵了,一两盐价在赵地抵得住半石米,这还是因为赵国离齐国近,齐国产盐
严江正在给陛下喂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还有,阿黄不是吃的最多的,最多的是它”扶苏指了指正在吃小羊肉的猫头鹰陛下。
陛下被莫名中枪,差点噎到,一时反眸一眼,都尽是天子之怒。
严江只是笑了两声,说“邯郸要到了,不用担心。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没有我骗、咳、赚不来钱的。”
“先生要是捏着做纸秘方,早就成为吕相那样的豪富了。”扶苏还是很为先生惋惜,“又岂会为这点小钱担心,不如我禀告父王,让他给您爵位奖励”
“没有必要,若我据纸而求利,自然能富甲天下,可因此牵连的精力,会将我整个人都困在那里,得不偿失,”严江微笑着给陛下撕肉,“钱财适量便可,再多了,不过是我前行路上的累赘,阿苏啊,人生在世,你要分清什么是最需要的。”
“再者说,”他微微一笑,眉目间尽是睥睨,“我若想要钱财,便是你父亲,也会立刻给我送来。”
陛下猛然抬头,眼神灼然,几乎想要说你要多少,国库任你取之。
扶苏也立刻点头“先生说的对,是阿苏浅薄了,您要什么,我立刻修书让父亲给您送来。”
严江揉了一把他的头,继续投喂陛下“说这个还太早。”
他想大王以后别那么乱来,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陛下嫌弃他话说一半,生气地拍掉他的肉,不吃。
严江轻笑出声,蹲在它身前,摊开手,将那细碎的肉丝放在它喙下,期待地看着它。
严江安慰了它一会,见它不理,拿它没办法,只能一个个问题试探他想听什么。
终于问到了让它点头的原因,一时好笑,却也只能安慰地抚摸着它,它的目光却越发认真,半点看不到妥协。
四目相对许久,他终于低头,在猫头鹰认真的眸光里微笑道“我想要天下太平,国富民安,现在,秦王还给不了我。”
猫头鹰怔住了。
没有找到秦军,严江也懒得去赵地到处找,冬天并不是赶路的时间,他决定就先窝邯郸一个月好了,等十二月过了,天气转暖,再想办法。
思至此,他带着马车,北上邯郸,一百多里多路因为积雪走走停停,他又一路绘制人文风光,走了七天才到邯郸,路上还遇到一名衣衫有些单薄的少年想要搭车,严江同意了,但没让他入车厢,而是让他坐在前边与自己一起驱马。
少年自称叫左车,十四五岁,从代地来邯郸,谁知前些日子秦军突至赵境,赵国内大小诸城皆闭,他入了不城,只能去乡间的村户投奔,这两天秦军走了,估摸着邯郸应该开城了,便准备过去。
严江则说自己是游学士子,想来邯郸长长见识。
两人一路上谈起了赵国这次大战,都认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左车则是可惜了一下赵军辛苦两年,打下的燕国的城池可能就要物归原主了,然后再习惯性地骂了几句秦国,说真是好事多磨。
严江也赞同了他话,但并不看好打燕国这事“燕地苦寒,又有东胡楼烦骚扰,便是占了,秦国大军一来,守备空虚,照样守不住的。”
左车不赞同他看法,说大将军李牧守北境代地二十年,大灭匈奴十万,草原诸族皆不敢犯中原,有他在,燕国边境想有事都难。
严江可惜道“如今秦国势大,李牧将军怕是要南下的。”
左车立刻反对“这不可能,北地若无李将军,那代地百姓都不会应允,再者说,赵国有庞煖数次打败秦军,庞煖将军虽老,但扈辄已得他真传,不惧秦军。”
严江没有和他争,只能微笑。
左车又叹息了一声“想当年,我赵国武有赵奢、廉颇、庞煖,文有蔺相如、乐乘、平原君,如今这些名臣名将老去,却被十万秦军如入无人之地,任人揉捏。”
严江正要说话,便见他又突然握拳,傲然道“但这正是我等新人的崛起之时,等吾为将之日,定能再扬我赵国铁骑之威”
严江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到“那便是邯郸么”
左车眼睛一亮“正是”
远方一座大城已经遥遥在望,城墙高三丈,城墙斑驳,处处可见深浅不一的缺损,却依然霸气,三城门皆有数米高,在这天寒之时,也是人来人往,两侧城门的入城的队伍排得老长,偶尔有华贵车马从中门进出,一看就是贵族才能出入,严江看得有趣,也排在后边。
左车见状,一番感谢后,下车径直前去,和那城门守卫低声说了几句,便入得城内,没有排队。
“左车”严江想了想,对这名字毫无印象,随即又忍不住笑笑,史册如刀,能上名之人,何者不是天下据有一地,这些普通贵族便是再贵再强,也只是历史书中来衬托主角的纸页罢了。
扶苏戴着兔皮帽子伸出头“先生,这就是邯郸吗”
“是啊,咦,你的口音”严江忍不住笑起来,他才发现,扶苏的口音居然和周围的排队人群很像,是赵国的口音。
扶苏嘻嘻道“父亲已经在这里呆过十年,经常这么和我说话。”
严江想起来,秦王是当了十年人质,在这里长大,不过不过等他拿下邯郸后,便亲自回到此地,将当年欺负过他们母子的的贵族全数坑杀。
也是很记仇了。
不过那应该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如今的赵国从外表看还是很强盛的,二十多年前,秦国携长平大胜之威围攻邯郸,眼看就要拿下赵国,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展示了他这位战国四公子之一的能力,带着自荐的毛遂找上楚国,把不愿意出兵相救的楚王骂得狗血淋头,揭了人家被秦国占据都城烧毁宗庙的伤疤,得到楚国援兵。
然后赵王用本来该割给秦国的六座城池贿赂齐王,齐国便给面子也出兵相救,
同时平原君的妹夫魏公子无忌也去偷了魏王的兵符,带兵救赵。
就这样,三国救赵,剩下燕韩看大家都去了,便也派了几支小兵跟着后边喊666,顺便在联军打败秦军时捡了几座城池。
从那之后,赵国有点发奋图强的意思,先是打燕国又是结交合纵又败了秦国两次,把吕不韦的爱将蒙鷔都打死了,加上为修郑国渠耗费国力,秦国安稳了近十年,直到如今,秦王亲政。
“只可惜秦王不按套路来啊。”严江想到秦王暗地用金钱开路,明面用大军压境的策略,忍不住笑了笑,看队已经排完,快到自己的车架了,驱马前行。
这时天色渐晚,一只猫头鹰也从帘布里探出头,默默看着那高大的城墙,拿翅膀托起头,陷入深思。
太萌了严江忍不住一把将它抱在怀里,将持缰的冰手插进宝贝温暖的翅膀根。
猫头鹰先是不悦,又无奈地抬头看天,微微眯眼,随他去了。
这人啊,何时才能对寡人也一视同仁呢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