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策的心震动无比，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能够再如此清明地视物。
他激动地转身朝着看似没有人的书房内深深鞠了一躬，“晚辈江策感念先生之恩，如先生有所求，晚辈必鞍前马后。”
白露霜听到，压着嗓子，“老夫不求你什么，你保家国福祚便是报恩。明日起黄昏到，不送。”
听到明月先生的回复，江策有些惊讶，心中便越发尊敬起来，“是，晚辈定不负前辈期待。”
顾氏见此，便向江策交代了几句，江策心想也是，若是为了名利，想必明月先生也不会到了京都还深居简出。
在连香树下，夫妇二人跟江策寒暄着，没一会儿一个小小又可爱的身影闯入，“表舅舅，听说明月先生给您治眼疾，现在如何了？”
“很好，谢谢霜儿，现在表舅舅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了。”
“那就好。”江策眼前的小女娘甜甜一笑，转过身去和顾氏玩闹起来。
几人送别江策后，又如此以往的持续了几日。
第九日时，江策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受伤的眼睛和另一只眼毫无差别，内心的激动无可平复，想来，也就只有这几日的功夫了。
又是几日。
“明月先生”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字表，哪怕是最后一行的小小字，江策都能识别出，射箭的测试也箭无虚发。
“谢谢明月先生，晚辈再次诚心感谢，您有任何需要吗？”
“不用，老夫之前所言便是老夫所求，世子，走吧。”
江策遗憾地再次向书房深深鞠了一躬，在夫妇二人送他到门口时，他便问向白典朴可有想要的，白典朴却推却，“世子，我之所以引荐明月先生，也不过同他一般，希望你能有所成，更好的保家卫国罢了。”
白露霜换好装束后跟来后面，此时也听见了，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这是我们玉寒大多数人的心愿罢了。”
“那霜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呢？”
白露霜假装沉思了下，摇摇头，“表舅舅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就行。”
顾氏笑了笑，“世子，你这是见外了吗？亲人相帮哪还有谢礼这一说？”
一家人言辞中都是拒绝，江策不好再说。
还有几日就是二月十五，律邢先生便要从青山书院回来，夫妇二人正准备送了江策回去便收拾行装，明日就赶回去。
江策一上马，远处有一道疾驰的马蹄声飞来。
才看清来人模样，是白府的一个侍从，便听见。
“二爷、二夫人！主母有喜啦！”
顾氏一个惊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白典朴一开始还很高兴，听岔了，以为夫人有喜的事情家里知道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要有弟弟妹妹了！
他尴尬僵硬地拉住了顾氏的手，“枝枝……”
“君姑有喜，那我们应该高兴才是。找个时间再说吧。”顾氏面色缓和，按住了白典朴的手。
白露霜就站在顾氏身旁，自然没落下母亲的动作，当即明白了什么。
趁着江策回过神来道喜的时候，白典朴想起什么，“世子，我们正准备回家，不如一道回京吧。”
江策看了看天色，左右也不着急回去，顺便护送这一家回去也行，点点头答应了，“好。”
回京都的马车上，白露霜悄悄打量父母的神色，看他们都很期待未来的弟弟妹妹，自己也开心极了，没想到能让家中两对璧人和好如初，还有生子的迹象。
“阿父，你希望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啊？”白露霜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全然没看到顾氏笑着嗔她一眼的表情。
“那霜儿想要哪个？”白典朴笑呵呵地回答着，摩挲着顾氏的手。
“哼，霜儿都要，小孩子才做选择。”白露霜傲娇地抱起手，逗得顾氏和白典朴啼笑皆非，“所以阿母要加油哦！”
白露霜眨眨眼，顾氏这才明白，女儿聪慧，怕是早就看出来了。
——锦溪园
“老二，你们夫妻二人那么早就赶回来了？”
白老爷子正在兴头上，围着舒氏鞍前马后，一会儿亲自削苹果一片片地喂舒氏，一会儿又是亲自喂果子饮的，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有人来打扰，哪怕是贺喜，心里都不大痛快。
“阿父……”白典朴正欲辩解，白露霜赶忙接过话茬子。
“阿母！阿父可担心您了，想着怕您着了风寒，又或者没胃口吃东西，所以让霜儿赶紧回来嘱咐您！”
这声音可让白老爷子没了辙，他哪里会怪宝贝孙女？笑呵呵地抱起白露霜喂桌上的糕点，“还是霜儿懂事。”
一旁的舒氏闻言鼻尖发酸，他还一直以为儿子淡漠冰冷，不跟她亲近，没想到这么关心她。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房内的气氛温和起来。
几日后，律邢先生到了，连带着两个青山书院的学生到访，说是准备今年的科举考试。
白露霜这一代早晨用过膳食后，赶紧就出来迎接马车。
“律邢先生好。”
“嗯？还真是罕见，今天怎么全到齐了？”一道轻缓不燥的声音随着一个身影出现。
一身天青镶银线浅蓝袍，头顶一个和田玉内扣黄玉石发冠插青松白玉簪，面如清风，五官立体分明，肤色若凝霜，却是个气质不同于普通书生的人。
白露霜早就对律邢先生没了太深的印象，今天却才愈发感觉律邢先生不似常人，反而身有贵族气息却似不看世间浮云之人，像……像明月公子。
没来由的，她忽然觉得该去一趟青山书院，或许能找到那个人，学习更多医术。才想到这里，便摇摇头，明月公子现在不知道才几岁呢，认识他的时候，看样子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
其他人都簇拥上去了，答着律邢先生的问题，却见小女娘在一旁摇摇头，挑了下眉。
“霜儿，你可是没完成课业？”
白露霜大梦初醒，赶紧抱拳行礼回答，“先生，方才霜儿眼前有只蚊虫。”
这才开春，哪里来的蚊虫？律邢先生哈哈大笑，便不再多问，招呼着两个学子让他们直接去书院顶层倒数第三层收拾好行李，就到二层来助学。
在一群孩童的簇拥下，律邢先生进了湖中岛的书楼。
座位上，每个人的课业早早被下人放好了。
律邢先生理了理衣服，便就软垫席地而坐。
“按年龄从小到大依次检查课业吧。”
“白玉蓉。”
片刻……“嗯，不错，还有多次修改的痕迹，看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下完成的课业，不像你的阿兄阿姊们，越长大越偷懒。”
听到先生的夸赞，其他人都羞愧得低下头，而白兰文则嫉恨地看着白玉蓉，又被夸了。
“多谢先生，是玉蓉笨了，阿兄阿姊们的错处可没玉蓉多。”
白玉蓉的这番话却让律邢先生更加欣赏地看向了她。
“白露霜。”
“哈哈哈，真不愧是兄弟姐妹中的机灵鬼，净是钻空子，但观点不错。”
白露霜吐了吐舌头，“先生谬赞了。”
……
时间一晃而过，律邢先生检查完后正了正色，“我给你们布置的琴棋书画御射礼的课业可还没有检查。”
这个多余的课业八岁之下是没有的，因此，也就白则霄和白妙雪两人变了变色，其他弟弟妹妹自然兴奋极了，这个时候就是他们欣赏的时刻了。
白则霄除了琴画外，倒都让律邢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可御马这一关，白妙雪就犯了难，差点没被马给甩下来，因此律邢先生只给她布置了个作业，就是驯马。
两月过去，除了律邢先生每月要回青山书院五天，阖府安宁平静。
这天，顾氏忽然害了喜，整个白府才知道顾氏又有了肚子，因为怕冒犯舒氏和白老爷子便没说，现在两个撞到一起，辈分却是差了一辈的。
路老走后，白典朴摩挲着顾氏的双手。
白典朴温声提议，“枝枝，我陪你去逛逛吧，霜儿说山茶阁那边的山茶花有些开了。”
趁着霜儿在湖心书院，两夫妻当然觉得没了打扰，常常约着走走看看，去街上逛逛。
有身子的时候要注意什么，白典朴在顾氏怀着白露霜的时候都记住了，以前只因为好面子错过了不知道多少，他想尽可能全部弥补回来，哪怕现在他眼前只有模模糊糊一片。
顾氏欣然应允，最近她已经习惯夫君日日陪着她了，月晴曾经张狂的模样也都渐渐消失了。
“好啊。”
挽着夫君的手臂，夫妇二人悠闲自得地朝女儿的山茶阁走去，顾氏想着随便走走，只带了玉洁在一旁侍奉。
见两人从朴禾院离开，冰清仿若自然般，找到顾氏近来愈发欢喜的陪嫁宋嬷嬷，有些不好意思。
“嬷嬷，昨个儿我不是去大房那边领我们房这个月的饰物么？给夫人领的发簪好像掉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草丛里，听说大夫人现在不再江晴楼出去逛街了，我想过去找找看，最多两刻钟，我怕晚了被别人捡走。”
宋嬷嬷生得十分和蔼可亲，快五十岁乐，看身边许多侍女都像孩子，亲切地数落，“亏你还是大侍女，夫人身边毛手毛脚的，别让夫人知道了，否则怎么放心让你看管首饰？快去仔细找找，别让外人捡了去。”
“好！谢谢宋嬷嬷！”冰清觉得宋嬷嬷意料之中的好说话，开心地离去。
白府沿路的灌木丛不少，冰清一边低头快步走一边假装左右打量，仿佛真的在找东西，只是走到一半忽然拐弯，往二房和三方区域后的池塘花园那边去了。
四月，京都草木还在缓缓苏醒，放眼望去除了灌木丛外，到处的人影都能看清楚。
到了假山前左右顾盼，冰清还在继续装模作样地找东西，确定周围没人后，这才摸索到了一个缝，稍微一躬身，就钻了进去。
这座假山照着玉寒山脉雕刻，不大，但也不是什么小工程，蜿蜒崎岖，起伏错落。
两刻钟不多，冰清直接跑到假山中间，推开一小块山石，果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竹筒，冰清掏出来后是两张卷着的小纸条，一张没有字。
她与那人约定好了，每一旬就要在这里留下一条消息，这几天顾氏怀孕的消息传遍了白府，那人是更不可能忘记的。
冰清低头就着投进假山的光亮细细看着上面留的消息。
“老地方，月底。”
冰清当即心中有数，取出石缝中的一片墨石在纸上写下，“如期而至。”
每月月底白府的下人们都被准假回家探亲，而两人在府里见面的话风险太大，容易被撞见，当然在府外最保险了。
将有字的纸条撕成了小碎片，便点了火折子燃了，又将竹筒放了回去，再将小石块塞回堵住了这个小石缝。
弄完一切后，赶紧从假山中出来，再次确认没人后摸了摸怀中的簪子，快步往朴禾院赶去。
一棵粗壮的柳树下，就在冰清的身影消失后，暗处一个穿绿衣的小侍女继续等了等，确定假山里没人，偷偷跑了过去。
白典朴夫妻赏了一会儿花就回来了，进门时，顾氏收到了宋嬷嬷递给她的眼神。
“我有点累，想躺会儿，你去湖心书院逛逛吧，我怕霜儿不好好听先生的课。”顾氏坐到软榻上，笑着对夫君道。
女儿重生回来，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她表面还是个小女娘，必须跟兄长阿姊阿妹们一起学习，做做样子。
白典朴点点头，拄着盲杖去“监督”女儿的功课。
听着竹杖的声音远去，顾氏找了个喜欢的姿势躺好，闭着眼睛有些疲惫地道，“嬷嬷，帮我揉揉腿吧，我歇会儿。”
宋嬷嬷应了声，回头吩咐玉洁、冰清，“夫人要歇息了，你们俩去外面候着。”
两个侍女不疑有他，纷纷退了下去，还带上了门。
宋嬷嬷看了眼窗外，两个侍女都在正门守着，跑到榻前跪坐着给顾氏揉起腿来，一会儿才低声道：“夫人，刚刚你们出去后，冰清谎称去大房那边找昨日丢的发簪，可却半路拐进了花园进了假山，在里面待了没多久就出来了，可假山里没有人，莺歌在那儿来回找了好几道，没发现任何问题，猜不到冰清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