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白老爷子喜怒无常，白露霜嘟起脸来，有些忐忑道，“霜儿不知道大公喜欢什么……所以就去问大母，大母就说以前带着大公去采药，然后……”
“霜儿画的小院很好看，大公很喜欢。”白老爷子突然警觉起来，怕白露霜嘴上没个把门地把他以前追舒音的事儿全抖搂出来，赶紧抢先说话。
然后眼神一瞥，身边的林伯立马会意，“女公子们，主君还有要事处理，这……”
几个小女娘顺利被转移了关注点，“大公，那我们……”
“哎呀没事，大公过几天闲暇了，就带你们几个去周边玩玩。”
“好吧……阿父、大公我们先告退了。”看着小女娘们恹恹地退下，白老爷子拍了拍受到惊吓的胸脯，“不错老林，干得好！你说舒音也真是的，年轻时候的事儿怎么还告诉孙儿辈，我的老脸差点儿就被扔地上了！”
林伯有些无奈，“将军，您老当年的事儿有谁不知道啊？也不差几位女公子了……”
白老爷子咳了咳，林伯赶紧挽回，“啊，我们的白将军英明神武，这些个追求妻子的事儿有什么怕人知道的？只是不方便儿孙们知道。”
听完这话，白老爷子脸色才好看了点，点点头应和，“就是，我这么英明神武，怕什么？”
林伯是白乐良身边的老人了，从他当参将时就开始跟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行兵布阵上讨论起来又志同道合，皇帝要让白乐良回京都接下骠骑将军的封赏进入内阁时，他就知道自己该给年轻人让路了，不然自家三子也没法出头，林伯也想养老，盘算了几天决定还是跟着白乐良回家做了家臣，也乐得个自在。
白乐良回到案牍边座席，大大咧咧地坐下，看着桌上展开的画卷，触摸着那条溪流、小院，还有山花烂漫的地方，陷入了许久之前的回忆中。
当时舒音还未及笄，害羞单纯，又害怕他的杀伐气息，又常常偷偷看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也好哄得很，自己说给腿敷药的角度看不到，她就真的红着脸替他上药，果园里的葡萄成熟了，她就一颗颗放在太阳底下挑无籽的，自己也没留神，咬碎了一颗葡萄籽，吓得小女娘一个劲给他道歉。
后来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经常找借口说要兵到山间操练，美其名曰要磨炼将士们，就跑到小院附近的溪流边安营扎寨。
即便当时他的先夫人已经撒手人寰，但白乐良知道，自己并不懂情爱，他只知道跟舒音待在一起很开心，而且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就喜欢她不知所措、单纯可爱的模样，时常借着搜捕敌军踪迹的机会跑去找她，给她送各种小女娘喜欢的东西。
最后……他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在村里办了场热闹的筵席，就马不停蹄地带她回来祭拜早逝的双亲。
“大公……”
一个怯生生又灵动的声音切断了他美好的回忆，白乐良听出是三孙女的声音，一点都不意外地抬起头来，柔声问，“霜儿是不是还有话想跟大公说啊？”
白露霜早就猜到了白老爷子的反应，怕他误会是大母指使年少无知的小女娘画了这个，故意讨他欢心，这种情况下……只会适得其反，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才绕了圈折回来。
演技派说上线就上线，白露霜瞬间扁起嘴，带有一点点奶娃娃的哭腔，边跌跌撞撞地走向白老爷子，边说着，“大公！不要让大母跟姑姊分开好不好？大母教导姑姊可用心了，我去找大母的时候大母哭得好伤心……我给大母洗脸，大母好美啊……可她说不装扮威严点别人会欺负阿父跟姑姊……我以为大公不喜欢大母，就问大母为什么会嫁给大公……”
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像珍珠似的，掉在了抱着她的老爷子衣袍上，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老爷子，“大母想回小院子，虽然大母哭了后好好看，但，但霜儿不想让大母难过……也不想让大母回去，霜儿还没吃够大母做的点心……大公……┭┮﹏┭┮”
谁成想，白露霜真的哭了起来，她想到上一世自己走的时候大公都还在冷落大母，越想越心疼，但理智告诉她，要断断续续的，显得没有逻辑一些，这样才能暗示大公应该知道的点，不过自己的形象越发丢得没边了，鼻涕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整张脸都趴在白老爷子的胸口上哭了起来。
白老爷子哪见过这阵仗啊？哪怕是自己的新妇，都没这么夸张过，但小孩子嘛！他能理解，完全不介意衣服上的眼泪鼻涕，柔声哄起来。
“乖……霜儿别哭了哦……大公是骗你大母的，不是不喜欢大母了，大母也不会回小院，会给霜儿做好多好吃的点心……”
白乐良的心温热柔软起来，原来自己的妻不是因为虚荣，而是为母则刚，想要给孩子挣一分脸面和底气，只是昨晚自己去了余姨娘那里之后，今天没见舒音打扮回温柔素雅的模样哄自己有些不忿，所以借题发作，没想到……
一想起舒音的小脸上跟孙女现在这样满脸泪珠，就忽地心疼，但又不得不先把小丫头给哄好了。
“真，真的吗？大……嗝，大公没骗我？”
“真的，大公不骗你。”
“那……嗝……那大公，你，你赶紧去哄大母？”
“好，好，大公去，但是大公是不是得先把霜儿哄好？”
“嗝……霜儿已经，已经好了，大公快去吧！”
说完白露霜就两只袖子往脸上左擦右擦，把泪痕擦掉，得寸进尺地拽白乐良起来，往锦溪园走。
白乐良这一生除了舒音还真没听过女人的号令，让他去哪就去哪，正觉得稀奇，感觉腿边的边打嗝边走路的小丫头拽得他有些吃力，应该是哭累了，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刚走出竹林，正往锦溪园走去，小丫头就挣扎起来。
“大公，霜儿……嗝，霜儿要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方便！”
这句话把白乐良逗乐了，“哦？霜儿还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要回避？”
“那当然了！嗝……阿父阿母教过我的！”
白露霜颇有些自豪，抱起手来。
“那行，大公把你放在这里了。”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后，看向白茶，“照顾好你家女公子。”
“是。”
“大公慢走！不，别听霜儿的，快去，快去！把大母还给霜儿。”
“好，大公把大母还给霜儿！哈哈哈！”白乐良看着孙女倔强的样子，可爱极了，既像舒音又像自己，真好！
白老爷子捏了捏手里的画卷，沉着步子，阔步向前走去。
——锦溪园内
白露霜前脚刚心满意足地离开，在寒风中守着的海棠婆婆才悄悄走进舒氏专门用来养花草、画画绣东西的西厢房，在那层层纱帘后，能看到舒氏的身影侧对着她，在看着一张水墨丹青。
舒氏在案牍边坐着，细细看着桌上的草图，眼若桃花，嘴角还向上扬着，全然没了刚才大哭失态的模样，反而有些我见犹怜的姿色。
那个女人在想什么？
哼，这个下里巴人最开心的不就是和主君刚在一起的时候？舒氏刚进京都时，主君每日上朝，她就在府里做做衣服，养些花花草草，下下厨做点心，不想做事的时候，就托着下巴坐在窗边赏花傻笑，当时脸上的笑容就是现在这样，又幸福，又让人看了生厌！
看了一会儿，在觉得刺目无比时，海棠婆婆才清了清嗓子，掀开帘子，一脸笑意地看着舒氏，“老奴要是知道画个画就能把您哄好啊，早就画了，何苦费那些个心里在旁劝您？还是三娘子聪明。”
“是啊，我们霜儿很厉害，一双妙手画出这样好看的画来。”看着海棠婆婆靠近，舒氏紧张地把画卷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付着海棠婆婆的打趣。
这个动作落在海棠婆婆眼底，心里不屑地切了声，谁会稀罕一个破画？她老婆子再穷也不会看上这么个破玩意儿。
“您现在心情好了就好，主君那么心疼您，说的话哪能当真呢？您可是全府唯一的夫人，谁敢糟践了去？”海棠婆婆边调笑着边走到舒氏身旁蹲下，就要扶她起来，“来，老奴给您好好梳妆下，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别叫底下人瞧了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是不是？”
舒氏不由自主地跟着海棠婆婆站起身来走到西厢的梳妆台边坐下，乖巧地点点头，“海棠你说的是，我得精神点儿。”
“那可不，听老奴的准没错儿。”海棠婆婆边说，边拿起梳妆台上能让人脸色显得忒白的粉盒。
舒氏看到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叹息了一声，“算了吧，以后就像之前那样简单一点，霜儿说得有道理，再怎么瞎折腾，该嘲笑我出身的，还是会嘲笑我出身，穿衣打扮再华贵奢侈又如何？我又何必讨那些不相熟的人的欢心？洗尽铅华倒叫人羡慕我年轻。给我盖盖眼圈的红晕就好了。”
海棠婆婆心头一跳，被小丫头质疑自己没有哄舒氏的画面历历在目，而后想了想，不过一个小女娘而已，能掀出什么风浪？
她沉了沉心思，看向镜中的舒氏，她从没见过舒氏柔弱的目光如此坚定，知道舒氏这是认真了，但还是佯装坦然和调侃道，“三娘子才那么点儿，就知道什么是洗尽铅华了？”
舒氏以为海棠婆婆是在夸孙女，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是啊，霜儿跟他阿父阿母一样早慧，以后必然也是个在京都惊才绝艳之人。”
潇潇和典朴跟她不一样，她生在乡村，长在乡村，没有儿女天生的气度，也没有大儒给她当老师，识字不多，还是来京都后央着白乐良给她找了个女先生，这才学了点诗词典故，不像典朴，才十四岁就能中进士，潇潇则是因为性子柔和、绣技出众，和许多官家小女娘打成了一片……自己若不是出身……
她眼中的光彩突然黯淡下去，海棠婆婆很敏锐地抓到了这个瞬间，却没说话，听舒氏喃喃，“要是霜儿是个公子，也能试试考个秀才回来……”
待舒氏缓过神来，看向镜子的时候，海棠婆婆刚好把头发给她梳洗好，簪上了白老爷子以前最疼爱舒氏时让人打造的珠花，“我说夫人，三娘子毕竟还是个小丫头，说的话听起来有道理，但也只是听上去罢了，小女娘哪里懂得什么和别家打交道的弯弯绕绕？您可是内阁大臣的家眷，诰命夫人，是一大府的主母，可不像那些个芝麻官的官家夫人需要收敛锋芒、装得柔意可人。”
“是吗？”舒氏有些动摇，讷讷看着镜中苦口婆心的海棠婆婆。
“那可不是？您威风了这么多年了，要是一朝素雅起来，还不知道会惹多少非议，猜测您是不是被主君冷落了，不然也不至于落魄得像清汤挂面似的，到那个时候，旁人还会连带着瞧不起三娘子，二夫人虽说有皇室血脉，但终究是个庶出的，怎么能给三娘子撑腰？”
想起夫君对自己的厌恶和怒斥，舒氏的双眼迷蒙起来，是啊……自己已经没了夫君的宠爱，可不得做做样子给旁人看，这样才能给她的宝贝孙女撑腰不是？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做好决定正欲开口，“好，那……”
梳妆间的纱帘被一个魁梧有力的手臂抬起来，差点吓了舒氏一跳，看清来人后，又忽而内心惊喜起来╰(*°▽°*)╯刚刚还在回忆的意气风发的年少身影和眼前之人重合起来，舒氏的脸上不自觉多了一抹红晕。
可一旁还拿着其他发钗的海棠婆婆就不这样了，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芒刺在背，不确定刚才她说的话，来人听见了多少？强压下不安，镇定道，“见过主君。”
眼见着白老爷子的步子越来越近，海棠婆婆的心都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