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见小孙女这样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大母是府里的老太太了，一个老妇而已，比不得你们小女娘，一府子人这么多，不得打扮庄重严肃些？去别的官家做客也不能落下面子，该打扮得富贵就不能清淡了去，否则叫人笑话咱们将军府，你阿父和你姑姊还怎么抬得起头？”
老太太越讲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极了，全然没看到白露霜有苦难言，即便大母这般，也不见得那些势利的官夫人会因此高看大母一眼，依旧会把出身、珠宝之类的外物拿来攀比，而大母画着跟自己不配的妆容，更是衬托得大母四五不着六。
越想，白露霜心底的石头就越沉，自家大母什么样关那些个人屁事？大母就该美丽芬芳，盛开自己的那一种模样，一气之下，白露霜把舒氏拉到梳妆台坐下。
“大母，您先闭上眼睛。”
白露霜见舒氏闭上眼后找来了她藏在大母床底下的小凳子，踩在上面捣鼓起妆匣子，对舒氏清艳的脸下了手……
“好了大母，您可以睁开眼睛了！”白露霜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笑嘻嘻地欣赏着大母独有的风采，难怪能生出阿父那样的谪仙来。
“这……这样子，会叫人觉得好欺负的。”
白露霜不知道，舒氏刚来京都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当时的她还爱穿那些素雅的衣服，颇有不与牡丹争艳的玉兰之姿，但那些贵夫人却嘲笑她，说她这样子穷酸。
“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人，不理会也罢，您看她们如今对您跟以前差别大吗？而且现在您若是这般打扮，她们没准还会羡慕嫉妒您的皮肤好，显得年轻貌美呢，什么酸话都说得出来。”白露霜严肃起来，抱着手冷静分析着，“不论是勋贵还是官员家里的贵夫人，都也只有那几种，刁钻的、温婉的、亲和的、泼辣的，无非是看性子罢了，也有不少贵夫人像您这样打扮啊，会有人嘲笑她们吗？不会，相反，她们也有自己的圈子，还比那些势利眼更加风雅或是接地气，您应该走自己的路，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吸引志同道合的人。”
看着舒氏沉默，白露霜也一言不发，静静地守着，希望大母能想通。
舒氏眼底的自信越发强烈，看着白露霜的眼神也不一样起来，没想到这个小女娘竟比她这个老太婆还要活得通透。
“霜儿，谢谢你。大母听你的。”
白露霜眼见大母做好决定，心情也好了，当即趁热打铁，想挖出老两辈们都守口如瓶的事情。
“大母，可不可以告诉霜儿，您和大公当年相识的场景啊？”
舒氏看向窗外慢慢飘落的小雪，回忆起来。
“当年，我阿父将你大公救回来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沉沉睡了过去，大母上山采药，给他熬煮了喝，没两日他就能自己站起来了，拖着受伤的腿自己找外敷的草药，大母就带着他爬山，趟过小溪，你大公那时候可会逗人开心了，老是采些野花逗我开心，就连野果都能被他捆成一束当成花，对了！他还会做花圈，给我戴在头上，一个劲地夸我好看。”
“后来呢？”
“在他将养的日子里，他常常带着身边的兄弟在大母家小院门口的溪流里叉些鱼回来烤给我吃，陪我牧羊、喂鸡，有一次，小院里的水井升降把手被你大公弄坏了，哈哈哈！你猜怎么着？然后你大公他就脸红着跑到山里砍了些木头回来重新做了个，我当时还嫌你大公做得丑呢哈哈哈……”
“那大母，您住的小院长什么样啊？”
“大母住的小院啊……”
就这样，白露霜边哄边陪着老太太，把需要知道的东西都套出来了。
日落时分，白露霜才忙里忙慌从山茶阁赶到湖中书院，几个小女娘早就到了，要不是这里面有些炭火，不至于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几个小女娘估计就要闯到山茶阁抓人了。
“三妹，你什么情况啊？我们都等你好久了！”白兰文本就圆鼓鼓的脸气得像两个大包子，一脸幽怨。
“对不起对不起，霜儿的错，画得忘了时间，迟了些。”白露霜面露边拍着胸脯缓缓，边解释道。
这么一说，姑姊、阿姊阿妹们都被吸引了，纷纷要看画，可当白露霜展开画卷后，几人瞬间失了兴趣，不过一个溪流和农家小院而已，也没什么精致的地方，有些担心白露霜送的礼物大公会不喜欢，可白兰文就满意多了，这下她送的糕点肯定不会垫底了，于是美滋滋地挽起白露霜的胳膊，催促着大家赶紧去竹影楼。
五个小女娘浩浩荡荡地走出湖中书院，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前去竹影楼。
不巧，白老爷子在接待客人，才走到萧墙，就听见几个小女娘在墙后讨论。
“咱们现在去找大公会不会打扰到他啊？”
“有道理，万一大公在练武……”
“我更担心的是大公不爱吃梅花糕。”
“应该不会，阿父他现在应该在闲暇时候。”
哦，原来是我的女儿和小孙女们，白乐良听着她们来找自己，还有一点开心，一旁的客人看着他脸带喜色，而后咳了咳，正了正嗓，板起脸走了出去，客人有些好奇，跟着了走出去。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几个小女娘全都被吓到了，没想到大公就在墙后，全体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而白老爷子看见几个晶莹剔透的小娃娃，心情好得不行，心里欢喜，以为几个小娃娃是被旁边的人吓到了。
“这位是清云王世子，你们的……”白老爷子看向三孙女，想了想，“就跟霜儿喊表舅父吧！表舅舅也行，潇潇喊表兄。”
江策顺着白老爷子的视线看到一身橘红的小娃娃，明眸皓齿，一头双环髻，秀气可爱。
原来……弟媳小时候就这般模样，难怪长大之后艳压京都所有贵女，是京都双珏中的一珏。
才看一会儿，江策迅速转移视线，怕坏了礼节，那可是弟媳……
结果，因着他的冰块脸和白老爷子有得一拼，这样淡淡瞥一眼，倒显得冷漠无情许多。
而白露霜……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第一次见大伯兄不是在和江城婚后敬茶的那天吗？当时的江策还断了条胳膊，骇人极了，吓得她差点没端稳茶，也因此不敢多看江策一眼。
因为对大伯兄感到害怕，江城察觉后就跟他说了许多自家兄长的英雄事迹，白露霜知道大伯兄是因为战事才伤了眼睛，后来也因此丢失一臂后，便愧疚心疼起来，心里同江城一样，对这个大伯兄满是敬重，因为，他是英雄。
不管他身上有多少伤，都是为了身后的黎民百姓和家人，所以，他和大公是一样的人，都心系百姓，都百战不殆。
当江策的死讯从落柳原边关传来的时候，白露霜还伤心了好久，对这个大英雄的死感到不公，不过……老天爷又什么时候公平过？
不过，江策比她大十一岁，现在的江策应该才十七，还没去落柳原，楼兰也还未宣战，但等到夏日就要出发了，所以，她还有时间给大伯兄治好眼睛，那样这位大英雄也不会断臂了。
“霜儿？怎么还不打招呼？”白老爷子喊了声。
“霜儿见过表舅舅。”
白露霜赶忙上前行礼打招呼，因着心里的敬重，十分规矩而热络，“表舅舅，天色晚了，不如留在我们府里用饭？”
江策跟江城不一样，江城才大自己五岁，打死都不会喊他表舅舅，也因此自己嫁给他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小女娘的声音软糯糯的，像是夏日里的甜品雪媚娘，让人听见酥酥麻麻的。可江策听见这话的反应却不一样，记得自己和弟媳距离最近时，她双手抖得差点接不住茶水，似乎是被自己眼睛上的刀痕给吓到了。
不过再一想，现在自己脸上还没有伤痕，而弟媳还是个小女娘，正是对人没有戒心的时候，也难怪。
“我还有事，不用了，谢谢……”差点喊出弟媳的江策愣住了，上辈子习惯了，竟都没改过来，转身向白老爷子行礼，“晚辈就先告辞了，白老将军再会。”
今日江策来白府是为了公事，并非因为自家阿姊与顾与臻的婚事，也没什么可以继续聊的。
白老爷子拍了拍江策的肩膀，目送他离开。清云王府后生可畏啊，年纪轻轻就能号令玉寒最强悍的兵团——玉碎军（取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还能让底下的人心服口服，老清云王能教出这样出色的孙子必然花了不少心血。
“大公，她是茗菡阿妹的兄长吗？我们为何要喊他表舅父？”白兰文有些疑惑。
“这个嘛……霜儿，你知道为什么吗？”白老爷子想看看白露霜知不知道。
“因为我阿母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父要娶清云王世子的同胎亲姊，所以清云王世子的辈分就和我舅父一样了。”
白露霜坦坦荡荡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没有要藏拙装蠢的意思，何况，有的小女娘六岁确实就很聪慧的，不过白兰文阿姊虽然聪慧，但对于辈分这块总是懒得记，这是她上辈子就习惯的了。
白老爷子才想着别人后继有人，没想到这会儿就给了自己一个大惊喜，分析得有条不紊，他们武将也不是不读诗书之人，不然那些个行兵布阵和刺探军情之法都没法用，大手摸上白露霜的小脑袋，轻轻揉了揉。
“我们霜儿真厉害。”
哈？这有什么夸的？
但白露霜不敢说出来，怕被打。
一旁的白兰文看到白露霜被摸头，有些羡慕，也想被摸，赶紧把食盒举了起来，“大公！我们是来给大公送礼物的，文儿做了梅花糕，是刚采的梅花！文儿自己一个人做的，您尝尝！”
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被圆圆的脸蛋衬得些许娇憨。
快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将军鼻子一酸，这就是天伦之乐啊！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他赶紧接过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小块精致软糯的糕点来，假装欣赏了下，然后放进嘴巴里，品尝过后把食盒递给身边人，郑重地抱起白兰文，“我们文儿真棒，做得一手好糕点，以后可以当个大厨了！”
白兰文如愿以偿被夸后，脸颊唰地变得红扑扑的，又害羞又高兴。
“走，跟阿父，大公上二楼，二楼暖和。”
“好的大公。”“是，阿父。”
小女娘们应完就围簇着白老爷子上了楼，她们从没想到过，原来白老爷子可以这样的和蔼可亲，有一种血缘的距离，在慢慢地拉进。
白潇潇自然是送了个绣得精致无比的荷包，一看就像是准备许久的，还有一个花纹不多，但精致的汗巾，应该是新作，白老爷子一把都给揣进了胸口。
白妙雪的是一卷字，上面的诗句是征战沙场，家人思念，将军胜仗而归的场景，看得白老爷子一阵阵感动，不过他老了，现在成天被绑在内阁中，也没机会打仗了，但看着还是触景生情。
白露霜没有想抢妹妹风头的意思，让白玉蓉先献礼，抱着琵琶的白玉蓉羞涩地走上前，坐在高高的板凳上，手指刚触碰到琵琶，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自信大方起来，虽然曲子还有些生涩，但也能感受到那铮铮铁骨的将士之心。
此时的白露霜又想到上一世以琵琶惊艳京都的“玉容仙子”，但那些人没见过白玉蓉的真面目，也不知她的家世背景，起的名号却和四妹的名字字音一样，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看着众人被庶妹惊艳的模样，白兰文有些不是滋味，别过脸去，久征沙场的白老爷子自然注意到了，但……
“霜儿，你是不是要送大公一幅画啊？”
“哎呀，大公您明明都看到孙女的画轴了，还问。”白露霜故作扭捏，逗笑了所有人，边说边铺开来。
而这一看，白老爷子的笑就冻在了脸上，皱起眉头，有些冷声问，“霜儿，这是你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