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夜没有回头看顾良。
他的视线仿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漆黑的瞳孔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片刻后，他忽而问：“王旭他们拉我去酒吧的时候,跟我说过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待顾良回答，杨夜自顾回答道：“他们说我那阵子过得死气沉沉，像行尸走肉。”
顾良怔住。
杨夜再道：“王旭这形容其实非常准确。从医院醒来后,我确实活得像行尸走肉。我认为我失去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没有它，我虽然会动会说话，但却好像丢了一部分魂灵,那不是真正的活着。”
“直到这段时候跟你待在一起,慢慢地我才感觉到,我总算把那缺失的魂灵找了回来。”
“尽管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遇见你，我体会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圆满感。”
转过头,杨夜看向顾良。他笑了,笑得十分笃定。“所以,我十分确定。我跟你分开过一次之后,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再和你分开第二次。”
话音落下,紧接着响起的是易拉罐被打开的声音。
仰头,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杨夜把记川水全数喝了下去。
顾良觉得紧张，嗓子有些发干的同时，他五指都下意识扣紧了门框。
他在等，静静地等,等杨夜把易拉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再缓缓朝自己转过身。
顾良在观察他的表情,可杨夜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你……怎、怎么样？”顾良问话的时候，心脏跳动得十分剧烈。
杨夜面色如常。“暂时还没什么反应，可能要过一会儿才有效果。外面的浴室你表弟要用吧，我用你主卧的浴室洗个澡？还是你想先洗？”
顾良眨了下眼睛，转身去卧室衣柜给他找了一个没拆封的内裤，和一条干净浴巾。“我看会儿书，你先去洗吧。牙刷的话，浴室柜子里有新的，自己拿。”
“好。”杨夜走进卧室，接过东西，再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走向浴室。
-
杨夜在浴室洗澡。
顾良坐在床头看书，可这本书一直停留在那一页。他根本就没看进去。
这回杨夜洗澡似乎也洗得格外久。等他好不容易出来，顾良立刻放下书，侧过头望向他。
“嗯……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想起什么来没？”
“还没。”
顾良有点着急。
——怎么会没用呢？明月和王余没说过记川水会过期啊。
杨夜只问：“你去洗澡吧。你被褥放哪儿的？我铺个地铺。”
“啊？哦……在那个柜子里。你……你自己铺吧那就。”顾良起身趿着拖鞋往浴室走，“那我先去……洗澡。”
快速洗完澡出来，顾良拿吹风机给自己吹了两下，又把吹风机递给杨夜。
杨夜这会儿坐在床边，顾良弯腰盯着他的眼，严肃问：“现在呢？怎么样？”
杨夜继续摇头。
“没别的不舒服吧？”
“那倒没有。”
“嗯……那……”
“先睡吧。也许睡着睡着就想起来了。”
“嗯，好。”
夜深。顾良翻来覆去，睡不着。
而后他听见什么，侧身一看，杨夜从地铺上坐了起来。
“我吵到你了吗？”顾良问他。
“不会。”杨夜爬上顾良的床，侧躺下来。
“诶你——”
“地上好硬。你舍得？”
“……”
杨夜拥住顾良，轻轻拍着他的背脊。“这样呢，会睡着吗？”
“我……试试。”顾良闭上眼。
顾良着急、担心、期待、喜悦……种种繁杂的情绪，就在杨夜拥住他的时候，让他感到了安心。他觉得浑身都暖暖的，不知不觉还真的睡了过去。
夜色之中，杨夜却几乎没有闭眼。
借着外面透来的些许路灯的微光，他就这么看了顾良一晚上。
他尽量轻地搂住顾良，但他的手臂十分用力，仔细看去，他的手臂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
第二天是周六，但段易得赶去公司。他前阵子出事，几个合伙人、也即技术核心人员，都处于被调查状态，落下了很多工作需要补上，所以他今天起了个早，准备去加班。
段易没想到的是，他路过餐厅的时候，居然看到了杨夜。
“你怎么还在我家？”段易皱眉质问，随后看到了桌上丰盛的早餐，“这……”
“我做的。”杨夜微笑，“去洗漱吧。洗完过来吃早饭。”
“卧槽，厉害了。”段易惊讶，“我哥还真找了个会做饭的……诶，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跟着喊哥就行。”杨夜自然道。
“我哥还没承认呢。”段易去洗漱了。
段易刷完牙洗完脸出来，再走到餐厅的时候，顾良从厨房出来，帮他盛了一碗粥。
坐下来，段易一边吃早餐，一边在心里热泪盈眶——太好了，我终于不用连早餐都要吃外卖了！
吃煎饼喝粥的同时，段易冷不防侧头一望，就看见了一个让他十分震惊的画面。
——杨夜坐着，顾良站在他旁边。
顾良拿起煮好的鸡蛋在杨夜的眼角旁滚动，是在帮他消肿。顾良的动作十分轻柔，看上去居然十分温柔。
在段易的印象里，他哥从来跟“温柔”这两个字是不沾边的。
这、这人还是我哥吗？
再来，他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妙，他说不出哪里奇妙，但跟昨晚有很大的不同。段易抓了把头发，再看了一会儿那个画面，就皱眉了。“哥，我脸也肿着。你怎么不管我，你偏心。”
顾良瞧他一眼。“你从小打架打到大，我看你皮实得很，不需要。”
“卧槽！哥你……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段易控诉。
杨夜笑了。“羡慕我啊？羡慕我，你去找个女朋友。男朋友也可以。”
顾良的食指弯起来，敲了敲杨夜脑袋。“别瞎扯。他喜欢女孩子的。”
杨夜握住他的手，又去搂他的腰。“好，都听你的。你坐着吃饭。我没事儿。”
“再帮你按摩一会儿。我看你眼睛比昨晚肿得厉害。”顾良轻声道。
看着顾良的反应，听着他说的话，一句“卧槽你爪子离我哥远点”的话，被段易生生咽了下去。他拿起一块煎饼站了起来。“太肉麻了，我受不了了。我去上班了。”
一起长大的直男表哥，说弯就弯了，并且早饭没吃前先被狗粮喂饱了，单身狗段易的灵魂受到了冲击，赶紧拎着电脑跑了。
段易走后，顾良和杨夜慢慢吃完早餐，照例，顾良去洗碗。
刚把碗筷放入水池，顾良就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水流哗啦啦地流着，顾良赶紧把水龙头拧回去，再略侧过头，问杨夜：“怎么了？”
“先不急洗碗。”杨夜抱着顾良去到客厅，把他放到沙发上，“我调整情绪调整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我现在忍不住了。”
“一晚上？”顾良反应过来什么，立刻坐直，“你、你恢复记忆了？你……忍不住什么？”
杨夜呼出一口气，语气不善道：“凉凉，偷卡牌？我真没想到你当时能干出这种事。”
“……你是忍不住……想要质问我？”顾良眨两下眼睛，说不上心里是失落还是疑惑。
“对。好多事，咱们一件一件聊。”杨夜的目光充满了压迫感。
杨夜吸口气，张开口，估计是打算把准备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来。
短暂的恍神后，顾良不疑惑了，知道他想干嘛了。
指不定他会怎么怪自己骗他，当断则断，顾良决定先下手为强，立刻抢在他开口前说道：“是你不加我微信的。我已经很主动了。”
严肃下来，面容微冷，顾良道：“有公事的话找我秘书。私事？我跟你没什么私事好谈。”
“还有什么？我想想——”
“哦对了。”顾良继续模仿杨夜语气，“大周末我来酒吧是来放松的，不是来谈工作的。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杨夜：“……………………”
一边观察杨夜的表情，顾良一边改了路数。
他决定开始使用怀柔政策——卖可怜。
于是，顾良眼里流露出一点委屈，一点难过，一点孤独。“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地狱待了三年。地狱冷冰冰的，还一片漆黑。我可惨了。”
杨夜再吸一口气，眼睛眯起来。“当过npc就是不一样。演戏演出心得了是不是？”
顾良：“……”
顾良盯着杨夜，正默默思考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政策。
可他忽然再度怔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杨夜的眼眶都红了。
顾良张口：“杨夜——”
杨夜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上靠，用力非常大。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没用。你说什么，短时间内我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让我差点把你弄丢了。”
“我……”
“你？你追人这么迂回，效率这么低下。我要是当时没拼尽全力拽走黑衣人的衣袍，我看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给我喝记川水。那样的话，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在一起。”
“你当时……”
“换做是我，哪需要这么麻烦，我直接把你绑了，逼你喝记川水。我才不会让你在外面乱晃。我早就把你绑回家了。”
“我那不是考虑——”
“我们都有为彼此牺牲的心。这在游戏里已经证明无数次了。你凭什么对我没信心？你凭什么认为，我对我们到死都在一起这件事有所怀疑？”
“我……”
“是不是无话可说？是不是做错了？”
“杨夜啊……”
“你又是为什么要让自己孤独三年。好不容易回来之后，你为什么又要……又要这么小心翼翼地靠近。”
“顾良，为什么这么辛苦？为什么你会因为我……让你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
“这段时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
到最后，杨夜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
也是这会儿，顾良明白了，他哪里是在责怪自己，他根本是自责。
“我没辛苦。”顾良从他怀里抬起头，再缓缓站起来，“我也没有委屈。”
杨夜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嗯，你傻。越来越傻。”
顾良把手抚上杨夜的脸颊上，从他的眼角滑到鼻梁，最后是嘴角。
然后他侧过头，略抬起脚，吻了杨夜的脸。“我不傻，我把你追回来了。不过……这的确花了我好几个月的时间。我是挺辛苦的。所以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