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的？”
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明明只是句不轻不重的话，可每个字、每个音节，都用力撞在了乔悦的心口上。
对林琦的依赖感让她觉得烦躁,思绪不自觉往前推。
再往前推十几年，回到她出生那天。
如果不是乔妍可怜尚在襁褓里的她，把她捡了回去,她早就死了。
那如果再往前推呢？
如果她的生母没怀过她,或许那个可怜的女人也不会被她所累难产而死。
更不会有之后的，乔妍因她的身世被方耀华勒索。
归根究底，她一直是最多余的那个。
乔悦看着林琦漆黑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忽然间觉得自己或许就是那个万恶之源。
蝴蝶效应的开端，就是从她的出生开始的。
“悦悦？”林琦叫了她一声,把她飞散的思绪招了回来。
乔悦转开视线不再看他。
死死咬住下唇,仰起头,克制着不让蓄在眼眶里的泪掉出来。
缓了片刻，眼泪憋了回去。
林琦察觉出了她的反常，沉默地看着她。没再追问,垂下的手在桌子底下攥紧。
乔悦把桌肚里的书包拽起，拎着肩带起身。
像是根本就看不见身边坐着的林琦,头都不回地往外走。
走出教室，临近楼梯口,乔悦的步子停了一下。
转头往身后看，走廊空空荡荡。如她所料,林琦没有跟出来。
乔悦的手往校服口袋里掏了掏,把之前频繁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翻折开。
最新的那条短信是乔妍发来的。
乔妍公司有事,家里的阿姨在休假,乔妍就托了正巧得空的林琦来接她放学。
看完短信，乔悦合上手机。
把书包背好，继续往前走。
在校门外拦了辆出租车，正要开了车门坐进去。乔悦一转头，看到了马路对面站着的方耀华。
他似乎是故意站在那里等着她的，见她看了过去，立马朝着她的方向使劲挥手。
这个吸血鬼真是够费心了，都直接摸到她学校了。
乔悦想立刻钻进车里，让那个人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
可理智还是让她把车门关上了。
那个人等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乔悦想听一听他来找自己是什么目的。
跟司机道了歉，看着出租车离开。
方耀华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一开口就是问她：“你跟你那个挂名妈有没有提过跟我见面的事？”
乔悦安静看着他，没出声。
“你可别犯傻，别以为那女人养你个十几年就真能养出根了。这事万一抖出来，你我都没好果子吃。”方耀华吓唬她，“你要不怕被丢去孤儿院，你就照实了说吧。”
是在担心自己的提款机被施舍者抛弃，怕自己以后就没机会捞油水了，所以才特地在校门外蹲等她。
乔悦看着他，只觉得恶心。
可这话分明也点到了她的顾虑和隐痛。
乔悦怒斥了声：“滚！”
方耀华一看她这爱答不理的态度，立马跳了脚：“你个小杂种，跟谁没大没小的呢？信不信我抽你！”
说着话的时候跟着扬起了手，作势要打她。
看来是打孩子打习惯了，以为只要是自己生的，怎么揍都无所谓。
乔悦刚想一书包甩飞过去反击，眼前有人影一晃而过。
她动作顿住，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坚实后背。
林琦一把抓住了方耀华扬起的手腕，往后一推，把人推翻在地。
“滚。”
居高临下，冷声重复了一遍她对方耀华说的话。
乔悦低下头看着脚尖，眼底滚烫。
还是没忍住，躲在他身后偷偷掉眼泪。
这一天，她被世界抛弃了。
万幸还有一个林琦，没有放弃她。
**
林琦是自己开车过来接她放学的。
车内，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窄小空间。
密闭的铁壳子隔开了外界纷扰，让乔悦莫名觉得安心。
回程路上，林琦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林琦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也很少主动提问。
乔悦被他这么一问，短暂沉默了片刻。之后把前一天遇到的事一五一十跟他复述了一遍，包括自己那段离谱的身世。
她急需一个倾诉对象，而林琦，在她心里无疑是最佳的。
林琦一直沉默地听着，没给任何回应，就连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实际上，乔悦也不需要有人回应，她只是在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倒出来。
到家的时候乔悦的心情平复了很多。
开了车门出去，问林琦要不要上家里坐坐。
他摇头拒绝了。
看着乔悦进了家门，才调转了车头。
暮色降临。
乔妍在公司忙了一宿，一整晚都没回家。
许是在刻意躲着她，乔悦想着。
觉得委屈又失落，可也有些庆幸不用直面乔妍。
心情很矛盾。
自方耀华出现后，乔悦明显感觉日子变得漫长起来。
学校生活依旧枯燥。
吴刚和他的两个小跟班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有小道消息说他们遇上了社会上真正的流氓。三个一起，全被打进了医院。
再出现在校园的时候，是办理转学手续，那三个人很有默契的一起转了学。
也有传言说吴刚他们遭遇的这些事都跟乔悦有关，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人群孤立了乔悦，她也屏蔽了别人。
拒绝一切惺惺作态的关心，塞上耳机独来独往。
黑暗期比想象中的更难熬，乔悦不止一次亲眼撞见乔妍被堵上门的方耀华伸手讹钱。
就算是面对面撞上，在乔妍惊慌的视线下她也必须强迫自己故作镇定。装看不明白，就像是完全不知道方耀华的那些恶心勾当。
每次看到方耀华那张令她作呕的脸，她对乔妍都会生出更为深重的内疚感。很想跟乔妍坦白，可又不甘心，担心自己会再次被抛弃。
她年岁不大，心性还不够坚硬到让她足以平静面对这样的变故。
背负着浓烈的罪恶感，自责、不安、委屈、愤怒……各种积压的负面情绪下她开始失眠，食欲骤减，注意力不集中，有时候自己的情绪都开始无法掌控。
压力累积到一定程度，她甚至会出现幻觉。时而会歇斯底里，时而又会格外安静。否定过去，认定眼前的所有美好全部都是谎言堆砌成的假象。
积郁成疾，她厌世情绪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死又不敢死，活着，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是生病了，可她不知道该找谁求助。
不断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乔妍。
在乔妍发现她有自残倾向的时候，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从那家心理咨询室回来，乔妍借口公司临时有事。把乔悦放在了家门口，调转车头匆忙离开。
乔悦知道她是要去见那个人，闷声不响地看着车尾消失的方向。
进了家门，拿着药直接上楼，去了浴室。
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苍白憔悴，很陌生。
伸手触摸镜面，冷硬、冰凉。
回程途中的一幕在脑海里闪现。
乔妍正开车，方耀华的电话拨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把电话挂断了。
车内安静了须臾，那个催命一样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乔妍索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可对方毫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打。
实在躲不掉，乔妍偷偷看了眼坐在副驾驶位闭着眼塞着耳机的乔悦。见她还睡着，这才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把电话接起。
担心被乔悦听见对话内容，她偏过头，声音放得很低。
乔悦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塞上耳机不过是不想跟外界有交流。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守信用？明明昨天才给过你钱，怎么今天又……”
跟不讲道理的人怎么可能说得通道理？乔妍迫于无奈，只能再次妥协。
方耀华的纠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断重复，无限循环。
看不到结束的那天，遥遥无期的未来令人绝望。
乔悦的思绪收了回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真是既多余又麻烦。想着病了也好，或许某一天她真被逼急了，就有勇气去死了。
她的视线低了下去，看着搁在洗手台上的药袋缓了片刻神，把药瓶逐一打开。
抱着那些开盖的药走到抽水马桶前，掀开盖子，药丸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按住按钮，看着那些白色颗粒打着漩被水冲走。
水箱发出“呜噜噜——”的闷响，片刻后室内再次恢复死寂。
把怀里空了的药袋收拢，丢进垃圾桶里。
直起身往外走，一抬头，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林琦不知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鬼魅般没发出半点声响，一直在安静看着她。
见她的视线转了过来，他眼底的郁色愈深。
乔悦止步，和林琦隔了些距离面对面站立。
林琦眼底压着淡青色，看起来很疲惫。
自从方耀华出现后，承着重压的不止是乔悦，还有心里同样装着这个秘密的林琦。
乔悦的情绪反复，波动很大。
林琦一直陪在她身边，陪着她经历这一切。
没有安抚，没有给出对策，只是安静陪伴。
乔悦看着他的眼睛，隐约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像是入夜的海面，平静的表象下暗藏汹涌，透着危险的味道。
林琦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无声对视间他抬指压低帽檐，遮住了眼睛。
也掩住了眼底起伏的所有情绪。
转过身背对着她。
原地停留了两秒，淡声唤她：“悦悦，跟我走。”
乔悦看着他的方向，一路跟着他往外走。
她不知道林琦要带自己去哪里，也没心情问。
像是天生的第六感，预感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可从小到大她对林琦一直都是最信任的，这种莫名的依赖感让她无条件服从。
在明知情况有异的前提下，她还是跟着他的脚步，一直往前走。
坐上他的车，乔悦低头扣上安全带。
林琦坐进驾驶位，习惯拉安全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收回手，拧动车钥匙。
踩住油门的同时，垂手，按开了她的安全带。
乔悦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阴影下紧绷的唇线。
乔悦没有再拉回安全带，顺着他的视线，朝前看。
逼近悬崖，乔悦才知道他想干什么。
纵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想陪着她一起跳。
乔悦原以为自己已经够疯了，没想到林琦比她还疯。
竟然真的要带着她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