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七点半。
路灯在一瞬时亮起,明明晃晃落进车厢里。
沈知野侧着脸,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扶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身上不愉快的气息。
此情此景,扶栀莫名想起了有次高中周末时,她和朋友去市郊爬山忘了知会家里一声。那座山地处市郊,半路她们的车抛锚了,看天还亮,几个同学就打算走回家,谁知道一走走了三个小时。
等夜幕降临,扶栀慢悠悠地走回水居,遇到急得上头的扶槐时。
他也是这副咬牙质问的语气。
扶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为什么阿野哥不知不觉间,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她哥了?!
她可不想要多一个哥哥啊。
想着,扶栀就不自觉拧紧了眉头,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阿野哥。”扶栀郑重叫了声。
沈知野挑眉望来:“嗯?反思好了?”
扶栀盯着他:“阿野哥,我觉得你是责任心太强了。”
“……”
“其实,你不用管我这么多的。”扶栀看了他一眼,果然见他眸色暗了些,表情好像更加不爽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伤人,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她必须掰正阿野哥对她产生的,不恰当的兄长的关切感!
扶栀只能硬着头皮,迎着阿野哥低暗下来的目光道:“就是,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况且,阿野哥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没有义务这么担心我的。”
“……”
半个小时后,月引大楼十三层的副总裁回来了。
他的脸很阴沉,周身都弥散着“今天敢惹我你biss”的气息,他阔步走过秘书办进入办公室,“嘭”的一声,关门的动静很大。
门一落下,门外立刻窃窃私语。
秘书a:野哥怎么了,最近不是追嫂子追得每晚喜滋滋的吗?
秘书b:不知道啊,难道是吵架了?
程序员c:不会吧,叶总不在,野哥万一拿咱们出气怎么办?
今天美区代理商来人谈合作,沈知野推不开应付了一个上午,下午推了饭局,掐着那小姑娘下课的点去她校门口接她。
结果!她不仅自己跑去玩了!
还跟被别的男生微信了!!
还跟他说什么!是他管太多了!!
沈知野倚在办公椅上,眉眼冷暗,后牙关隐隐磨响。
秘书进来送文件时,办公室里明明没有开空调,他却无端地觉得背后一阵冷汗。
“逃月”在和美区代理商谈合作,需要签的文件很多。秘书战战兢兢地站在办公桌侧,看着他皱眉在文件上挑出一个又一个的毛病。
正这时,沈知野手机叮了下。
屏幕上弹出两条消息:
【阿野哥,对不起!我今天说话说重了】
【阿野哥,我错了!!】
沈知野只轻哼一声,不作反应。他继续翻阅文件,但那皱得能夹死苍蝇的眉头好像悄悄松开了些。
五分钟后,他的手机又响了两声:
【阿野哥,我觉得别人不会生他们家小姑娘的气这么久的】
【不要生气了嘛,好不好?】
嗤。
秘书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嗤的笑声,很短,显然不是秘书自己发出的。
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冷面总裁阖上了文件,抬手轻掩在眉骨处。
“你先出去吧。”他说。
小秘书战战兢兢地抱着文件出去,离开前,好像看到总裁低下去的脸上,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
在沈知野沉着脸开车离开之后,扶栀就开始后悔。
她不想阿野哥变成她哥哥是出于私心,但阿野哥关心她对她好,她还这么往人心口上扎刀,她可真是个白眼狼。
扶栀本来是马上就想打电话跟阿野哥道歉的,但班级群里临时要一个ppt,就耽搁了一会。等她躺上床拿起手机时,又踌躇了。
阿野哥现在应该还在生气吧?
刚刚他走时,整张脸沉得吓人,往日扶栀都没见他摆出过这个表情。是真的被她那没良心的话扎心了吧。
在对话框里打打删删,犹豫了好一会,扶栀才发了消息:
【阿野哥,对不起!我今天说话说重了】
【阿野哥,我错了!!】
发完消息,扶栀就马上把手机倒扣在床上不敢看了,又期待,又害怕阿野哥生气,过了好久,才慢腾腾地拿起手机。
可对话框上别说斥责了,连个回响都没有!
扶栀一颗心顿时沉沉地坠了下去。
阿野哥真的生气了。
扶栀深谙,道歉最重要的,就是厚脸皮。
于是她坐了起来,很认真地再打了一串字:
【阿野哥,我觉得别人不会生他们家小姑娘的气这么久的】
【不要生气了嘛,好不好?】
微信那头仍然没有回复,扶栀抱着手机躺回了床上。
心里空落落的。
阿野哥对她好,只是出于像兄妹一样的照拂,她就应该知足了。
可她还在不开心什么呢……
扶栀抱着手机,炯炯地盯着天花板的吊灯。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阿野哥碰着她的脑袋,轻佻又温柔地叫她“小姑娘”的画面。
扶栀忽然间,不怎么喜欢“小姑娘”这个称呼了。
小姑娘。听起来好像隔了一层辈分。
就好像把她硬生生地,划出了阿野哥的朋友行列,变成了像他妹妹一样的隔阂。
……
扶栀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心绪一点一点地低落了下去,直到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上显示,阿野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扶栀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喂……阿野哥。”
“别人家的小姑娘也不会说这么没良心的话吧?”
电话那头声音散漫,好像并没有怎么生气了。
扶栀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小尾巴也悄悄翘了起来。她轻声慢调打着商量:“对不起嘛,我今天就是不想阿野哥为我担心才这么说的,真没有其他意思。”
像是笑了下,沈知野的声音慵懒,像是后躺靠在了椅背上,闲闲道:“小姑娘,你有没有心啊?”
“我有,我可有了……”
扶栀愈发羞愧,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下来,她翻了个身,指尖扒拉着被子角,声音轻轻:“阿野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电话那头声音好像也愉悦了不少,他低应了下,声音像从喉嗓里闲散地溢出来:“嗯?”
“就是,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小姑娘了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为什么?”
扶栀嗫嚅着,自己也说不上来,半天回答了一句:“就显得我很小一样……我都挺大的了。”
电话那头,沈知野眸色敛暗,他低笑了下:“是吗,那我可能,暂时不太清楚啊。”
扶栀扒拉着被子出神,没怎么想沈知野的意思,她问:“阿野哥,我都没问过,你今年几岁啊?”
“二十五。”
“二十五岁啊……那也和我差不多。”
沈知野笑:“小姑娘,你是不是算术不太好,二十五和十九差不多?”
随口一提,扶栀却回答得格外认真:“我年底就要二十岁了,到时候咱们都是快奔三的人了,自然是差不多了。”
电话那头没有反驳,只能听到他低笑时从嗓子里溢出的气息声。
扶栀手里的被子角悄然攥紧,呼吸也慢了下来。
好久,才听到他慢慢开口:“要十点了,小姑娘,你该睡觉了。”
还是小姑娘。
扶栀闷闷地扯了扯被子,声音低低:“知道了,阿野哥晚安。”
电话那头低应了下,问:“明天周六,有事吗?”
扶栀:“没事。”
“那行。”沈知野笑了下,慵懒声音道:“那晚安啊,小姑娘。”
“嗯……”
电话里缓缓传来“嘟”的挂断声。
扶栀看着手机发了会呆,拆下了手机壳,取出了那张写着“扶栀”的纸张。
扶栀双手举起纸张,缓缓躺下,水晶吊灯穿透纸张,米黄色的纸张变得透明,只剩下苍劲好看的“扶栀”二字。
盯着两字,她又发了好久的呆,直到眼睛开始发酸,才抿低了嘴角,收起纸张。
-
扶栀醒时,已经接近中午。
她在床上坐了会,瞥眼看到了自己鼓囊的包才想起来,昨天把那几本漫画带了准备还给七七,结果阿野哥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把书掏出来,就又带了回来。
下次再带给七七吧。
扶栀又把漫画书塞回了床头柜底下。
在床上出了会神,扶栀拉开窗,窗外一片阴翳,地上也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一场雨。扶栀莫名想到了前两天晚上听到的猫叫声,不知道是不是小野猫,下雨天怕是难熬了。
扶栀推开门去洗漱,脚步在楼梯口顿住。
从二楼的通透观往一楼的玻璃木栏往下,巨大的贝壳水晶灯下,男人长手长脚地坐在她略显逼仄的小沙发上,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垂落在浓郁低敛的眉眼间。他的衣服上也被雨点打得有些湿了,些许贴着胸膛前的线条,将平时掩在宽松t恤下的肌肉线条都呈现了出来。
很显然,沈知野也注意到了二楼开门的动静,他随声抬起眼,但只一瞥,目光甚至只到楼梯上,她的脚跟处,就迅速地收了回去。
“小姑娘。”沈知野抬手抵住了眉骨,慢声道:“你阿野哥,好歹是个男人吧?”
扶栀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脸上腾地一下冒了红:“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扶栀结结巴巴地跑回了房间,嘭的一声关上房门,火速换下了睡裙,换了一套长裤家居服,还在衣帽间磨蹭,就听到门外敲了下门。
沈知野闲散的声音传来:“小姑娘,借个浴室?刚刚下雨淋湿了。”
扶栀结结巴巴:“可、可以。”
听着他进了浴室,扶栀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一楼饭菜还没备好,扶栀闲步晃到厨房看了一圈,厨具都崭新得像从来没有动过似的。
阿野哥不愧是专业的,这厨具的保养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厨具从来都没有用过呢。
扶栀倒了杯水,从厨房边侧门走进庭院,却发现那个被风雨腐蚀了大半的秋千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块板,崭新如故,就连扎进地里的螺丝都被人加固了。
阿野哥修的?
扶栀错愕地走前几步坐上秋千,抬脚轻蹬了下,秋千就稳稳地摇了起来。
天色不亮,空气里夹杂着雨后土壤的气息,莫名地使人宁静下来。
未几,温朗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不吃早饭在干嘛呢?”
扶栀回过头,就见空气湿漉,男人一身干净的t恤,脖子上挂了条白毛巾,他倚在厨房的木栏玻璃门边,略垂着头,牵着毛巾一角擦拭头上水渍。
他的眉宇也湿漉漉的,带着浅浅的野性,张扬又艳丽。
那直勾的目光望来,像是笑了下:
“噢,在做伤感少女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