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弄,扶栀把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撕了下来,带回了房间。
放在哪里稳妥呢?
扶栀环顾一圈,目光微顿。
她把手机拿了过来,拆下了不透明手机壳,把纸张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夹在手机背后,再盖上手机壳。
这样,就一定不会弄丢了吧。
像完成了一道大工序,扶栀轻舒了一口气,仰躺下来。
但很快,她又爬了起来。
扶栀拆下了刚盖好的手机壳,拿出了纸张,用相机把纸张上的字拍了下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纸张夹了回去。
她抱着手机,将刚刚拍下来的照片放大,直至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映入眼帘。
一勾一撇,何处有力,何处收尾……阿野哥在写下她的名字时,脑海里短暂留存的,一定是自己的名字。
一股热气从脖颈间攀上了脸颊,扶栀关了手机,仰面倒在了被子上,手背轻贴脸颊。
夏夜总是令人心浮气躁的。
窗外的知了声间或夹杂着夏夜鸟叫,声音时高时低,似一片飞石,轻轻地挑拨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扶栀躺在床上,天花板的贝壳水晶灯熠熠闪光,有点刺眼。她抬起胳膊挡住刺眼的光,视线从胳膊缝隙下往前,落在浅米色的墙壁上。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气里一笔一画地比划。
阿……野。
直至今日,扶栀还不知道阿野哥的真名叫做什么,她也思考过阿野哥会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一定和阿野哥本人一样,明朗又艳丽。
但同时,扶栀的心中也留藏着一个私心——一个想要亲昵地喊他“阿野哥”的私心。
与阿野哥的其他朋友不同,她是特别的。
就像阿野哥叫她小姑娘,而不是扶栀。
就好像,这是两个人之间,亲昵的证明。
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会,手机提示新消息。
【快十点了,小姑娘】
扶栀蹭地一下就清醒了,她抱了手机坐起来,嘴角悄悄翘起。
【阿野哥不是也还没睡?】
刚打完,扶栀就删了这行话,又敲下:【阿野哥下班了没?】
消息还没发出去,那边就又发了消息:【小姑娘,明天请个假,有点事】
扶栀落在发送键上的指节顿了下。
她抿低唇角,删掉对话框还没发出去的话,回复:【知道了,阿野哥,我会自己去上课的。】
想了下,扶栀又道:【阿野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你的收货地址啊?】
微信那头过了好一会,才发了个地址过来。
【怎么,要给阿野哥买东西?】
扶栀:【对呀,阿野哥先不要问是什么】
扶栀:【我睡觉了!阿野哥也早点睡!!】
微信那头安静了会,回了一段简短的语音:
“晚安啊小姑娘”
扶栀悄悄抿起唇角,胸腔里又雀跃了起来。
她轻声发送语音:“晚安,阿野哥。”
扶栀在地图软件上输入了阿野哥刚刚发来的地址。
长海路……正好是月引工作室附近的一个快递代收点。
也是,那块地方附近本来就都是办公大楼,很多上班族都在那儿,阿野哥在那附近上班也正常。
见阿野哥喜欢叼着烟但不抽,扶栀猜想他应该是以前抽过烟,现在在戒烟,所以有时候才会叼着烟杆解嘴瘾。
这种戒烟的人嘴里放不得空,一空下来就像抽烟。
扶栀在淘宝上翻了好一会,最终下单了些自己喜欢的零食和过嘴瘾的糖果。
他会喜欢吃糖么?
扶栀的脑海里浮现出阿野哥今天穿西装的样子。
他的骨相矜贵,身材优越,低头工作时,眉眼冷薄又迷人。和平时又痞又轻佻的阿野哥判若两人。
他的气质不适合吃糖,便适合叼着烟杆痞气抄兜。
正胡乱遐想时,闭关多日的七七同志终于出现了,她上来就是一顿慰问:
【怎么样怎么样???姐妹给你寄的漫画看了没?!】
【喜不喜欢?我这还有好多】
【和你们家那位男妈妈有没有代入感???】
扶栀联想了下阿野哥穿着露背毛衣,用健壮的肱二头肌夹起牛奶的模样……
扶栀:【七七同志!你太色了!】
七七:【?】
第二天一早,扶栀的闹钟一如既往地定了个寂寞。
她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匆匆忙忙踩下台阶,赶着去乘地铁。
却被身后几声急促呼唤叫住。
“扶小姐,扶小姐!!”
那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油头梳得一丝不苟,一身黑色西装,腰杆笔直,面容肃然。他一辆黑色奥迪上匆匆上来,恭敬鞠躬:“扶小姐好,我是送您去学校的。”
扶栀本以为他是爷爷叫来的,刚想拒绝。
就听他一字一句地自我介绍。
语气板正得像在念稿子。
“我是少爷的、哦不……阿野的司机朋友,是受阿野所托,来送扶小姐您上学的。”
“……”
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听到阿野哥的名字,扶栀还是上了车。
才一上车,司机就从车前双手递过一罐巧克力牛奶和小蛋糕。
包装可爱的零食从眼前男人严肃板正的白手套上递来时,莫名多了些诡异的反差感。
扶栀的眉心抽了抽,还是接过了蛋糕。
路上,车厢里沉默得异常,扶栀透过后视镜偷瞄前头司机,到底没忍住好奇问:“您好……”
司机往后瞥了眼,放慢了车速,“扶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想请问一下,您和阿野哥都是在哪个公司上班啊?”
从第一天的帕拉梅拉、劳斯莱斯,到今天的奥迪r8,算不上什么顶级限量的车,也算能挤进豪车的行列里头。
是什么阔绰的拉车公司,平时都用这种豪车载客的?
司机一板一正道:“哦,扶小姐,我和阿野是在峻驰汽车租赁有限公司上班的。”
说到公司名字时,那个大叔甚至莫名其妙地切换成了播音腔。
扶栀奇怪地皱了眉,悄悄上百度搜了下这个公司。
网页弹送的第一页显示,公司主要业务是豪车租借,也提供豪车接送服务……
这样看,阿野哥常常开名贵的车倒是说得通了。
汽车在槐大门口停下,司机格外恭敬地拉开车门,双手递包,背手鞠躬,一连套动作吸引得校门口不少人注意。
“我靠,见识了啊!”
才转过身,扶栀的胳膊肘就被人从后勾住,七七不知何时出现,咋舌:“这就是豪门司机和大小姐吗?见识了见识了,漫画素材有了!!”
“你的漫画里不都是猛男吗,拿来的大小姐?”
扶栀笑了下,也丝毫不客气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家司机都开宾利的。”
“啧啧啧,瞧瞧你这张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
七七昨天终于把那张商稿画完,也拿到了一笔丰厚的尾款,今天特地来找扶栀陪她上一节课再一起出去逛逛吃吃。
水课之所以叫水课呢,除了底下学生水,老师也水。这堂课本来就是为了凑分后加的,不算期末考试,只要上下课考勤就行了。老师课前来点了个名,在电子屏幕上放了视频,就离开了。
教室里由窃窃私语到后来索性放开来聊天,毫不客气。
扶栀和七七坐在靠墙的第三排,两人低着头说悄悄话,扶栀把和阿野哥相遇的事情简略了下告诉了七七,本来还想着会不会被七七吐槽她没脑子随便相信别人,没想到七七比她还激动——
“我靠!”
“送上门的男妈妈!!”
骤然惊起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不少人注意。
七七不好意思看了眼旁边同学,压低声音:“送上门的男妈妈,当然要逮住不能让人跑了啊!你在怂什么?当然是办了他啊!!”
“……”
下了课,两人一块步行去了学校附近的商业街。大一的时候她俩是室友,就常常来这里逛街,但那时两人都没什么钱,便很少在这里消费。
扶栀对自家的阔绰有清晰的认识,并且有自己的待友之道。
她习惯了大手大脚的生活,奢侈品对她如超市买白菜一样普通。
但她不会在同学讨论花了五百块买衣服贵不贵的时候说自己的一件高定六位数。
也不会在月底大家都没钱的时候说自己穷得只剩十几万了。
她不会主动提自己的家境如何,但也不会刻意隐瞒。
而室友知道她家境属实不一般的时候是在大一下时。
那天,寝室长花花的小毛驴不小心剐蹭到了停在校门口的一辆法拉利,车主眼看大学生丫头好骗,就揪着她敲诈索赔五十万,不然就叫局子里的朋友把她关起来。
那时大家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哪有法律意识,一听他威胁直接就吓哭了。
正在大家六神无主,也不敢报警时,扶栀赶到了。
扶栀正和七七吃饭吃到一半,匆匆赶来就见另两个室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遭遇了生命无法承受的痛苦。扶栀忙问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花花泪眼婆娑地说自己完蛋了,欠下人家五十万时。
扶栀愣了下,随即摆出了一副“就这?”的表情。
扶栀眨了眨眼,转过身轻声问车主:“您看,是刷卡还是要现金?”
后来,交警赶到后,把那钱退给了扶栀,走法律途径,保险公司也赔了不少,法拉利车主因为敲诈勒索被警告,最后她们只赔了一点点。
那之后,她们才知道了扶栀家里岂止是有钱,那简直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
经过了两年多的扩建改造,学校后头的学生街愈发繁荣。
日暮一暗,整条街便挂起了长长的灯带,好不壮观。
“扶大小姐,考虑一下,要不要把这家店给它盘了?”七七挽着扶栀的胳膊,看着奶茶店前头排开的长队咋舌。
扶栀状似认真考虑了下,点头:“可以,盘下来之后聘你做泡茶小妹。”
“去你的——”
正这时,两人身侧走来个个子不高的男生,瞧着三十出头模样。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熟练地拿出手机道:“两位美女,方便加个微信吗?”
两人默契一笑:“不方便。”
天边红霞逐渐被夜色笼罩。
两人排了奶茶,慢悠悠地沿着商业街往外走。七七去了趟卫生间,扶栀在外面等着,这才拿出手机。
微信上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小姑娘,下课了没?】
【人怎么不在教室?】
【去哪了?】
扶栀看了眼时间,都是半个小时前的消息了。
她赶紧回了句:【不好意思啊阿野哥,我在和朋友逛街,一会自己回去,不用你送啦】
那头回复得很快:【位置】
扶栀发了个定位过去,那头就没了回复。
……
是过来找她了?
没来得及问清楚,七七就从卫生间出来了。
扶栀收起手机,和她再逛了一会。在街角看到了家夹娃娃的店,两人进去玩了会。
她们在大一时研究过夹娃娃机的诀窍,一度成为校内电玩店的黑名单榜首。两年再战,她们都满载而归。
两人抱着大袋的玩偶走出商业街,几乎是一出去,扶栀就认出了广场边那道修长高挑的身影。
“阿野哥。”
扶栀拉着七七奔了过去。
广场边沿点了蓝绿色霓虹灯,沈知野抄兜倚在路灯下。
他换回了平时闲散纨绔的t恤,双手抄兜,又冷又痞。他敛眼扫过来,目色很淡,低应了下,就回身走向街边停着的劳斯莱斯。
扶栀怕七七不好意思,就快步拉着她一起上车坐了后座。
沈知野走向副驾驶的脚步顿了下,绕了车身发动。
“到哪里?”他侧首问
扶栀反应过来,报了七七的地址。
两人在后座上低声闲谈,七七吐槽起刚刚那个要微信的油腻男人听到“不方便”时的反应,没忍住笑出声来。
谈笑时,车前男人低咳了下,车厢里的气氛也瞬时降了下来,
扶栀看了车前一眼,凑近了七七耳边,轻声道:“这就是我说的……妈咪……”
七七震惊脸看看扶栀,又看看车前冷脸结霜的男人。
说好的温柔雅痞呢?
扶栀也无言,不敢出声。
车开到七七的小区,扶栀和她招手告别,直到人影消失在小区中,也未见沈知野开车。
车里的氛围安静得令人如坐针毡。
扶栀扭了扭身子,望向前座男人,斟酌道:“阿野哥,怎么不开车呀?在等你朋友?”
沈知野靠在座上,单手叩在方向盘上,修长指尖漫不经心轻叩着车沿。
他没有回答,好看的唇线抿得笔直,下颚线轮廓很清晰,好像并不愉快。
是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扶栀正踌躇是否要开口询问时,就见驾驶座上,男人回过了头。
那长直的鸦羽乘着光,低敛着。
声音有些低哑:
“小姑娘。”
“你知不知道你阿野哥找了你一下午啊?”
“你多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