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琅化妆完毕,又熄灯休息了片刻,等到二更天时候,才又起来。春晓见到易容完的章琅,确实完全被他精湛的化妆术所折服,可以说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根本分不清章琅易容的春晓和自己谁真谁假。春晓简单交代了宫里的规矩和接应的暗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跟着接应之人的安排去做,万不可自己随意行事,以免漏了马脚。章琅则一边打着饱嗝一边仔细记在心里。一切准备妥当,章琅又是从后门翻墙而出,一路提起丹田之气,飞奔向大顺门。快到三更天的时候,章琅已经到达大顺门的门口,此刻皇城早已紧闭,城楼上手持火把的士兵正认真地巡着逻。这个时间皇城前的街道是不可能有人的,如果有人敢在此时出现,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章琅还想好好活着,所以依照春晓交代,先藏身一条小胡同内的黑暗角落,只等三更鼓响,再依计划行事。“咚,咚,咚。”
鼓声如往日一样照常响起,“喵~,嗝儿~,喵~,嗝儿,喵~”章琅学了三声有瑕疵的猫叫,里面夹杂着两声不和谐的饱嗝儿声。皇城里的人显然被这有特点的猫叫声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很快还是反映了过来,城门侧的小角门咯吱一声打开,几名军士和几名身着华贵的丫鬟走了出来。章琅见状忙从胡同内学着春晓的样子款款走了出来。那几名丫鬟见到春晓才放下心来,和那几位军士低头耳语几句,几位军士便很识趣地远远退到了后面。“春晓姐,您这猫叫怎么还带打嗝的?开始我们都没听出是您的声音。”
那丫鬟一边说着,一边牵着春晓姐的手,向角门走去。章琅认出了那丫鬟就是昨晚给他献茶的那个女孩,也便跟着她一路走着。几个人行至角门,各自将腰牌亮给守门的看,便顺利的进了大顺门。大顺门内是一个翁城,几个宫女都没再说话,一直又穿过翁城,见前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广场,一台轿子就停在广场旁的红墙边。那丫鬟见此处已经没了城墙守卫的士兵,遂将章琅的手放下,深施一礼道:“奴婢夏彤见过章公子,刚才为了不让官兵发现,不得已挽着章公子进来,还请章公子见谅。”
夏彤?春晓?名字还挺四季分明的。章琅心中暗想,再抬眼仔细观瞧,才发现这位昨夜没有细看的丫头与她的春晓姐简直是两个极端,这丫鬟生得高挑纤细,有些春风拂柳的柔弱,眉目间则是楚楚动人的娇柔。对于这种女孩子,章琅是乐于帮助的,于是忙摇着大手道:“好说,嗝儿~,好说,只要夏彤喜欢,你就是牵着我走都可以,嗝儿~”这句话可是出乎了这些宫内丫鬟的意料,几个丫鬟觉得又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都低着头,抿着嘴偷笑着。夏彤指着那台轿子对章琅道:“宫里规矩多,我们这些宫女如果夜晚到处走被发现了,会让管事的太监问话,就算是太后的人也不想找这些麻烦,所以太后殿下让我们抬着她的轿子,这样就没人敢多问了。一会儿就请章公子进到轿子里,我们送您到太后殿下那里,公子切记在轿子里千万不要掀开帘子张望才是。”
“嗝儿~,太后果然英明,嗝儿~,章某记住了。”
章琅道。夏彤道:“那就先请章公子上轿吧。”
章琅知道,这是太后不想让自己知道皇城内的地形,也罢,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来时春晓反复交代按照太后所派之人的要求办事,自己也知道这其中厉害关系,所以也不再多问话,俯身钻进了轿子中。一会儿见了太后,这打嗝儿的问题可就不好办了,这是大不敬啊,需得想个好借口。章琅边寻思着,边跟着感觉计算着轿子的行程。不知是绕路还是路程的确有些远,章琅觉得时间过了快半个时辰,轿子才算停了下来。“章公子,我们到了。”
轿子外面传来了夏彤柔弱弱的声音。轿子向前微倾斜,一个宫女上前挑起了轿帘儿,章琅一弯腰顺势钻出小轿。这里又是一个宽敞的小广场,就像大户人家门前的拴马场,只是这里没有拴马桩,有的只是一排金属制的神兽雕像——这是睿国传说中象征如意吉祥的神兽,放在太后宫门前再合适不过。章琅用余光四下扫看一番,这广场其实并不算大,四周又都是红彤彤的高墙,在黑暗中显得深沉浓重。章琅推测自己坐的轿子是从东侧的门进来的,这里东西对称着有两个小门,正南侧的大门则是大且端庄,看似平日不会常开。与正南侧大门相对的就是太后寝宫的正门,门上高悬鎏金牌匾,上书太极宫三个大字,字体飘逸洒脱,颇有阴阳和谐之美和母仪天下之威严。此刻寝宫内已经是灯火通明,东侧门大开,一行下人手执灯笼分两排排列于东门两侧,自然地圈出了一条灯火通明的人行路。“章公子请随我来。”
夏彤边说边引着章琅,顺着东侧门进入了太极宫。太极宫内与章琅所想完全不同,扑面而来的没有权力中心的威严肃穆,却是一阵春的气息——一座水塘映着残月春光,伴着微风送来几缕淡香。初春花开正旺,绿意又浓,伴着这无数宫女的红灯笼,恍然间让章琅错觉这里不是勾心斗角的中心,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章琅走了一段路程,忽见前方恍然间更加明亮,原来是湖边的一处圆圆的亭子。说它圆,是因为它并不像普通亭子那样如雨伞般支出许多尖角,而是圆柱体的亭身配以圆草帽一样的亭子顶,而且还足足建了两层高。望春亭?章琅见到亭子上的牌匾,心里自嘲道:是眺望这满塘春色之亭,还是盼望我这个假春晓之意呢?章琅正寻思着,却是脚步不停地步入进了亭子内。这亭子的感觉颇有些凤鸣阁中的情景,依然是金碧辉煌,依然是层峦叠嶂的青纱帐。只是这亭子没有凤鸣阁中的湖心小屋建得那么大,所以在亭子中绕过屏风和两道纱帐就见到去往二楼的梯子。章琅奇怪这太后年纪不小却是偏爱高处,两次见面都要爬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欢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二楼的感觉更是让人夸张,不但房屋四周遍布纱帐,连亭子的顶部也被纱布吊出层层装饰,在烛光的摇曳掩映下,像极了天上层叠的五彩祥云,让人无限遐想这空间仿佛不是在凡尘,而是坠入到了玉皇大帝的金銮殿。太后依然端坐于薄纱之后,烛光将她的轮廓映得像尊佛像,章琅依旧是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又一名丫鬟则走上前来,又为章琅递过来一盏茶。“先喝杯茶,暖暖胃,大半夜叫你前来,也是辛苦你了。”
太后的开场白依然和上次一样。章琅特意看了看这名丫鬟,身材娇小,面容姣好,活像套娃里面小一号的春晓。章琅接过茶,慢慢喝了一小口,与昨晚不同,是一种更清香的花茶。只稍微喝了一点儿就让他觉得胃内舒暖,口齿留香。太后开门见山道:“今晚找你来,实属为形势所迫。”
章琅放下茶盏,静听太后带来的消息。“洛城叛军内乱,正副首领反目成仇,带头者全家被诛杀,只有自己和几个亲信跑了出来,这件事发生得太意外了,不知章公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呢?”
“嗝儿~,太后先见谅,嗝儿~,今晚的豆腐太好吃,我吃得有些撑了,嗝儿~”章琅先道歉道。太后似乎是被逗笑了:“快先喝些茶吧,那豆腐也是我的最爱,章公子若是喜欢,我天天差人送过去。”
章琅忙制止道:“嗝儿~,小的谢过太后殿下隆恩,只是小的这一次有些吃伤了,太后真的不用天天送的。而且小的斗胆提议:下次就是送也请切成小块送吧。他家豆腐真是太大了。”
纱帐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章琅知道时间要紧,忙话回正题:“小的以为,嗝儿~,此刻谁得到叛乱军首领,谁就可以占得先机。嗝儿~,首先就是七王爷,作为幕后策划者,他一定最担心首领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抓捕此人,甚至除之而后快,不会留他活路。嗝儿~,其次对于三王爷,一直善于站在暗处的三王爷本来有些被动,如果可以抓到首领,除了可以了解对手的致命情报,而且可以将祸水东引,使其成为威胁七王爷的利器。嗝儿~,品川四王爷离得稍远,但是应该也不会作壁上观,因为四王爷的优势是兵强马壮,劣势是常在边疆,在广大中原之地反倒实力薄弱,这个首领作为他进入中原势利的敲门砖是最好不过。嗝儿~,最后说说八王爷,如果能够得到首领,就可以做实七王爷谋反的罪证,也让陛下削藩的操作师出有名。总而言之:如果让七王爷得到首领,就会如小的最初所预料的那样,七王爷会继续将脏水泼给别人;而如果被其他王爷得手,那么局势就将更加复杂,当然,对于陛下也便是更加被动了。嗝儿~。”
纱帐后恢复了平静。“章公子所言极是!哀家也如此认为,帝国权力的大厦危在旦夕,只是不知大厦何时将倾,此次变故颇为敏感,与未来形式变化也颇为微妙。陛下身在品川,鞭长莫及。也便只有哀家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如此重要之事,哀家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出更好的人来担当。不知章公子是否愿意为哀家分担此忧?”
太后不缓不慢,似乎心中早有打算。章琅已经料到太后的用意,他此刻心里明白这问话只是客气,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的,但是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接受这个难办的任务之时,也将自己的需求合理的得到满足:“嗝儿~,小的愿意为太后分忧,哪怕刀山火海,小的也在所不辞。嗝儿~,只是……”狡猾的章琅将后半句话含在嘴里,稍用欲擒故纵的姿态,试探太后的反应。“章公子有何顾虑不妨直说,哀家能办的一定帮你办到。”
太后爽快地答道。章琅听闻忙施礼道:“嗝儿,小的的确有一顾虑,便是我那兄弟秦万。嗝儿~,太后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若参与此事,倘若真的又侥幸得手,那么我必然成为各方势力斗争的众矢之的。嗝儿~,而那时恐怕有人就会想起死牢之中还有我的兄弟,我只怕我的兄弟会因为我而遭遇不测。嗝儿~,所以能否恳请太后下一道圣旨,救我兄弟出死牢,这样我兄弟二人一同前往洛城,还可以彼此照应。隔儿~。”
章琅说完,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纱帐后的动静。太后虽然年老,头脑可并不糊涂,闻听章琅如此说,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章琅还真是个聪明至极的人。世人皆知他与秦万为手足兄弟,只要秦万在中都城一天,他章琅就无法抛弃兄弟自己远走高飞,否则一辈子背上不仁不义的罪名,如何再在江湖中为人?今日借此机会提出让我救出秦万,如果我马上答应了,那秦万心里自然是对他感恩戴德,如果我不答应,他若是因此行动有所顾虑而耽搁了时机,与我又十分不利。不过今日打探回来的人说秦万在牢中过得如神仙一般的生活,想来三王爷那边早已将秦万控制于手掌之中。我若不救,恐怕真会如章公子所说,一旦章公子得逞,三王爷便会暗中提走秦万,到时候以他为人质,逼得章公子倒戈,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太后想到此便已经下定决心要救秦万,不过又转念一想:不成,如果我现在答应于他,而他们二人又不想趟这趟浑水,直接顺路跑掉了,我又能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道:“章公子放心,你且尽快去洛城办理此事,我马上就差人去运作秦公子之事。哀家上次也说了,我虽然可以一道圣旨强行将秦公子救出死牢,但是这样未免会让他人落下口实,且容我运作几日,哀家以我太后的名义担保,只要你一查到首领下落,秦公子就会离开死牢。”
章琅心中暗道:真是狐狸加上黄鼠狼,也比不过您太后娘娘!您真是算得精精儿的!不过太后金口玉言既然已经如此说了,章琅也就只好顺坡下驴,磕头道谢道:“嗝儿~,多谢太后隆恩,如此一来,小的便再无顾虑。嗝儿~,小的即刻便整理行囊,天亮便出发,一定竭尽全力,捉拿那匪首归案!嗝儿~”“那就劳烦章公子了,章公子可带着春晓同去,她知晓我太极宫飞鸽传书的加密信件联系方法。你此去,我们便要用太极宫特有的文字联络,以免走漏了风声。”
太后心思缜密地嘱托道。章琅早想到这点,便不再多说什么。太后又简单嘱托几句,便命夏彤送章琅出宫了。章琅从大顺门出来时,才觉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需要在走前将这个情报送给乘护法和二公子,因为一旦他与春晓一起出发后,留给他传送情报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章琅不能犹豫,天快亮了,太阳出来之前,他得完成这些事情。而且他能感觉到,大顺门外,有几个人已经悄悄的跟出来了。他此刻内心烦闷,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情报送出去呢?后面的人跟得更紧了,章琅意识到,现在的情形与以前不同了,以前太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大可以施展轻功与反跟踪术甩掉后面的人。而如今他离开太极宫,只要没有直接回府宅,必然就让太后怀疑他同时在联络别人,这样的风险绝对不可去贸然触碰。想到此处,他将提起的丹田之气散尽,任由后面的人跟着,自己只当作不知道。径直向自己的府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