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凤鸣阁的豪华包房内,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章琅来过凤鸣阁,特别是在得了八王爷的赏钱之后,还曾经一掷千金地在此潇洒过。只不过这偌大的院子里,依然有些神秘的角落是用钱也进不去的。凤鸣阁在一座人工湖的北侧,湖内和湖边都是星罗棋布的一座座小楼,小楼之间全靠轿夫抬着轿子接送顾客,这里的曲子和歌女据说是整个京都最好的,可谓是“名属教坊第一部”。章琅以前只去过湖边的几栋楼,今日道明来意之后,却是由湖中悄然地驶来一艘花船,将他接到了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之中。小岛之上,丛林茂密,只在树影月色掩映下依稀可见探出头来的一座小楼。送行的人只到了楼口,章琅就被里面的人接了进去。小楼之内的富丽堂皇与章琅曾经去过的凤鸣阁的建筑不可相提并论,金碧辉煌宛如皇宫,让章琅都觉得八王府与这里相比倒是显得非常寒酸了。不过毕竟是初次进来,章琅不好四处观瞧,只用余光扫了个大概,就跟着引路的人到了二楼。二楼被隔断成两段,送章琅的人只走到隔断前就又不前行了,隔断两侧有守卫的人,十分客气的拱手道:“章公子,请恕在下冒昧,入室前需要章公子行个方便。”
说罢抬起手,伸向章琅腰间。章琅知道这是要搜身,于是很配合的解下腰间短剑,并让守门之人又上下搜查了一番。检查完毕,章琅被人领入内间,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刚刚在一楼行得匆忙,只粗略一瞥,故未觉得这湖中小楼有多大,上了二楼,进了隔间,才发现里面大得惊人。这隔间内挂满了层层幔帐,让人一眼收不尽房间的情景;屋子内巧妙且不规则地摆满了装饰的金银器具,配以鲜花与绿植,于生机盎然中不失华丽端庄。又不知是哪里燃起的熏香,只让章琅一进来就被这诱人的芳香陶醉得周身舒爽。章琅穿过几层幔帐,转了几个并不突兀的回弯,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一把高椅被轻纱罗帐轻轻遮掩着呈现于章琅眼前。帐内端坐一人,帐外垂首几名丫鬟,此时带路之人再次悄然退去,两位丫鬟手擎精美的金制托盘,走到章琅面前。“章公子不必客气,请入座,一路辛苦,请先喝口暖茶。”
舒缓的声音从纱帐中传过来。章琅附身叩首便拜:“谢太后隆恩,小的惶恐,不知太后为何突然深夜叫小的来见……”章琅此言不虚,那日庭审秦万过后,公主突然现身刑部大堂之事便很快传到太后耳中。公主甚得陛下喜爱,也是太后的掌上明珠,虽然自小宠惯,少不了偶尔有事会闹得出格,却是从未为哪个人出头露面,更不必说是一位来历不明的男子。加之这男子的弹弓绝技与温酒作诗的事迹此时也已经传入宫中,太后自然要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格外注意。自从陛下此次出兵以来,京都形势越发变幻莫测,太后的耳目自然更是提起十分精神,将京中一切事宜都第一时间传递给那个身居后宫的神秘女人。一番打探下来,章琅自然也逃不过这个女人的法眼。要说这位太后可不简单,在先帝百花争艳的后宫中能够脱颖而出,尊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又让自己的弟弟掌管了负责京都内城防卫的中都守卫军的大将军,可见她不单单有着母仪天下的魅力,更有着足智多谋的手段。太后透过纱帘,见堂下那男子一身黑衣,身高中上等,虽然样貌平平,但眉宇间豪气冲天,莫名中有了几分好感:“堂下就是章公子吧,深更半夜遣你来见,又在这等淫秽之所,实属无奈,京城之中密探众多,为了掩人耳目,我也不得不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约你前来。你且不要太过紧张,先坐下说话。”
章琅想到与太后的第一次见面可能不在宫中,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在“凤鸣阁”这种地方!不过再一思量又不得不感叹太后做事果敢,如果他章琅想不到,那太后防备的人估计也万万不会想到她出宫约见的地方会是一个倡妓之所了。凤鸣阁——这名字果然适合太后,只是自己作为密宗者,原以为搜集情报是拿手绝活,看来和睿国太后比起来,自己还欠些火候。章琅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察言观色地用半个身子坐在椅子边上。太后见章琅坐下后并不说话,便又自顾自地开口说道:“哀家听闻那秦公子有百步穿杨之能,有温酒作诗之才,想来我大睿国以武安邦以文治国,这种文武双全之人可是国之栋梁,为何偏偏入了刑部大牢了呢?“章琅心道:太后这是明知故问,不知是何打算。眼前这位帝国中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章琅的确一时看不真切。不过章琅心里明白:此时最要紧的便是先要取得太后信任,于是马上站起身来,又是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道:“小的认为这里怕是有些误会,秦兄弟那晚与我饮酒到很晚,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次日刑部来抓他时还是烂醉如泥的状态,怎能夜潜八王府行刺海川先生呢?而且我这兄弟是个与人无争的性格,虽然是被海川先生谏言赶出了王府,但是从没说过对海川先生一句抱怨的话。反倒是出了王府之后,得了八王爷的赏赐以来,他过得滋润多了,也就更不想着八王府之事了。”
太后笑道:“哀家既然深夜出宫见你,自然是信得过你。陛下为天下操心,却不知道多少人在惦记他的位子。陛下仁慈,不听哀家劝告,导致那几位王爷羽翼渐丰,早有非分之想,要不是八王爷一直忠心耿耿辅佐陛下,哀家弟弟又掌管京都内城护卫军,恐怕天下早已大乱。哀家一把年纪,本应该颐养天年,而睿国天下之事,也本不该与你一辰国密宗者说起,但是今日不同以往,七王借乱民谋反之名已然起兵发难,品川的四王爷,又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今日南境萨拉国又发难云岚山,我大睿国岌岌可危。哀家思量再三,觉得不得不有所行动了,但是京都守卫军今晚被调走半数,此形势于八王爷、于陛下都颇为不利。”
太后说到此,突然停住不说了。反倒拿起桌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茶,似乎在等章琅的反应。章琅此刻脑仁都要炸了,忽然觉得太后初次见面就道出如此多帝王家之事,必然不会是有什么好事情等着自己,而且太后又提到自己密宗者的身份,看来这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太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莫非自己与二公子见面之事被太后发现了?还是三王爷送礼物来的事情漏了馅?看来太后话里话外都在敲打着自己,此时一句说错,怕是脑袋不保了。想到此处,忙又站起身来施礼回道:“小的虽然无德无能,如果可以为陛下和太后殿下分担解忧,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青纱帐荡起微微漪涟,幽幽暗香不知是从帐内哪个角落缓缓飘来,一起飘来章琅面前的还有听似轻柔却内含霸道的太后回话:“章公子此话说的让哀家甚是喜欢,只是说得如此麻利,倒让哀家觉得有些敷衍,不会是最近这样的话说得多了,都成了例行公事的标准答案了吧。”
章琅心头一紧,脸颊上瞬间微汗透浸,后脊梁像被掏空一样冷嗖嗖的颤栗。这是明摆着套我的底牌呀!章琅心里思索。但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不回话,更不能露出丝毫怯意,否则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章琅忙向前一步俯倒在地,有些耍无赖地语气道:“亡国之臣犹如丧家之犬,自然心无鸿鹄志,命如蝼蚁贱,嘴上的话也着实有些没边。实不相瞒,三王爷确实通过京都三十处的关系找过小的,还赠送两份礼物与秦公子。小的一介草民,岂敢博了三王爷的面,礼物便收下了。”
太后轻声笑了笑道:“这不奇怪,这京城里的文武官员,如果哪个人没收到过老三的礼物才是奇怪。虽然他不亲自出面,但是如此不避嫌,拿陛下的仁慈当做自己拉帮结派的特权,实在是胆大包天。”
这话着实又惊出章琅一身冷汗,作为大密宗院的百变左使,他自然知道老皇帝的风流韵事:当今陛下为老皇帝登基前的原配夫人所生,只是这位夫人福薄命短,没等新皇帝登基就去了西天。如今这位刘太后曾经一连为老皇帝生了三个皇子,一时间万千宠幸,集于一身;后宫之中,风光无限。然则物极则反,三位皇子因为种种原因都先后夭折,一时间她的宠爱也变得岌岌可危。更何况这个时代依然是母凭子贵,老皇帝又善于移情别恋,难改喜新厌旧,于是乎后宫万千佳丽“争先恐后”为老皇帝诞下新的皇子与公主,刘太后便渐渐淡出大家的视线。可谁知道世事多变,这刘太后虽然没有再为老皇帝添得“新人”,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又重得了老皇帝的信任,一直到老皇帝看破红尘之前,已然坐上了所有后宫女人都望眼欲穿的皇后宝座。而且好事成双这话又在太后身上应验,老皇帝看破红尘的前一年极其高产,足足生了十多个小皇子,而这其中,还有太后所生的三十九王爷。太后算是“老来得子”,加之圣上恩宠得来的“太后”光环,一时间风光无两。不过凡事有好的一面,也便有坏的一面。老皇帝当初选择刘氏做太后而不是其他皇子的母亲,除了刘氏平衡后宫的能力“出类拔萃”之外,很难说不是为了避免大权过于倾向于某一位皇子。岂料他自己上面这头不如下面那头的效率高,“退休之前”还是被刘氏抓住机会,种得龙种,从而成功逆袭了。“也许这就是天意!”
老皇帝隐居前扔下这句话给新陛下,还有大睿国的乱七八糟的烂摊子,自己“羽化成仙”,尽享隐居之乐去了。作为百变左使的章琅自然知道这些。因此,当今日要与这样深藏不露,颇有心计的女人打交道时,章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是他千思万想也没料到太后殿下竟然会对自己如此“坦诚”地讨论几位王爷的事来。是试探?还是考验?章琅脑筋飞转,只觉得今天这见面,似乎就是给自己摆的一场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