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的梆子声刚刚敲响,章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三下五除二换上一套夜行衣,自从来到这京都城,他每夜几乎都会外出,只是平日秦万酣睡如猪,并不知道罢了。章琅悄悄掩好房门,刚一转身,忽见院中站着一白衣人,吓得他心脏提到嗓子眼,差点叫出声来。“什么人?”
章琅从腰间摸出短剑,低声问道。那白衣人也吓了一跳,声音有些颤抖的回道:“是章公子么?奴婢杨子啊。”
章琅收起短剑,警觉地问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做甚?”
新宅子后院有五间正房,还有东西各三间偏房。章琅和秦万住在正房的东西两室内,而杨子和玉环则住在东厢房的南北二间。西厢房无人,暂作为聚餐和会客之用。而府内其他下人则全部住在前院。杨子见章琅语气与平日不同,忙上前行礼解释道:“奴婢忽然想起秦公子依然身在死牢,又被打了板子身受重伤,就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身到院子里走走,看着月亮发起了呆。不想叨扰到主子休息了。”
说完低着头,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起身。杨子的话让章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在心里对秦万已经如兄弟一般看待,这些天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直惦记着如何尽早营救秦万。但是作为辰国的百变左使,他又不得不经营一盘大棋,与自己兄弟之情相比,他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后者。章琅附身将杨子扶起,手触及她臂腕的瞬间,似乎抚摸到光滑又冰凉的玉玩,原来她只着一身单衣,早已冻得全身透寒。透着半月的微光,依稀可见她脸上新干的泪痕。章琅心中慨叹:小七兄虽然受了皮肉之苦,倒也得了少女芳心,既有公主刑部大堂美女救英雄,又有这十来岁的丫鬟对月伤春心。人生苦短,我章琅若是得此等佳人挂念,倒宁可坐在死牢里受些苦难,总比这日夜耗尽心思又不得人理解更有幸福感。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又发奋于心:章琅呀章琅,你作为堂堂密宗者——百变左使,怎可被这儿女情长所累,如今大业未成,一切无关杂事皆不可多想!于是立刻义正严辞地扶起杨子道:“杨子姑娘,小七兄之事我章琅一定会全力以赴解决好,你且先快快回房休息,早春夜凉,以后万不可穿得如此少出来。营救秦万我还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与玉环先照看好府内事务,不需多时,我定与你一起迎接小七兄回府。”
杨子被章琅扶起身来,忍不住眼中又泛起泪光:“多谢章公子教诲,奴婢谨记在心,奴婢一定将府内一切都打点妥当。奴婢有幸认识两位公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婢这就回去休息,不再给主子们添麻烦。”
章琅点点头,又认真叮嘱道:“今晚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营救小七兄,有些事情不便白天出去办,以后这后院不论有什么动静,你且装着不知道就好。”
杨子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章琅目送杨子回到东厢房,自己才绕过后花园,轻提丹田气,从后墙翻出,轻轻落到少冲巷内。章琅脚下生风,提气向南二西二处的凤鸣阁飞奔,那里的一间VIP包房内,早有一人等待多时了。如此漫漫长夜,秉烛无眠者何止眼前几人?八王府内公主阁,云溪云桐正熬得眼红,陪着公主发呆。昨夜刑部死人谷的经历让公主更加惊诧海川先生之死的内幕远比曾经想到的繁杂。特别让她不安的是:那晚一黑一白两人所说的王爷是何许人也?胆敢遣人深入刑部,毁尸灭迹,全然不把大睿国刑法威严放在眼里;如此大胆,只怕逼宫陛下,或是起兵作乱也是早晚。公主越想越怕,当晚回府后只稍作休息,今日一早,她与师父再度以公主身份要进入死人谷时,却被一陌生兵士硬生生拦在门外。“刑部重地昨夜走水,损失惨重,八王离京,属下上报给代理朝政的三王爷,得到答复是死人谷暂时关闭,待到调查完毕,方可允许人员进入。还请公主殿下择日再来。”
那说话之人虽知道公主身份高贵,语气却是不卑不亢,讲完之后便站回门前,面无表情如同一雕像,使得公主也毫无办法,只得和师父悻悻而归。公主本想今夜再去夜探死人谷,却被师父拦了下来:“公主身份高贵,为师昨日之事就已经做得唐突了,今夜为师一个人去便是。”
公主还欲争辩,“灭霸师太”眉毛一立:“难道公主忘了几日前闹市遇险之事?公主不出事,才是目前八王府的重中之重。”
说完又安慰道:“为师一人行动更方便些,你且等我明早带来消息便是了。”
公主只好作罢,但是这一夜却是再也无心睡眠。而且且不说这海川先生之事,秦万刑部大堂上那一幕,也让她心有余悸:刑部尚书看似认准了父王要置秦万兄死地,想必秦万在刑部的时日越长就越是凶多吉少。更何况那日她也曾入得刑部死牢一次,那人间地狱般的情形着实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作呕。无数烦心事都堵在心头,她烦闷得叫来云溪云桐陪自己喝酒。只不过:一壶浊酒悲思情,奈何无法解困境。酒喝得越多,心里的烦闷便随之越积越多……便好似: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情思烦乱,更不想多言。云溪想劝说公主少饮些酒以免伤身,只是看到公主烦闷的表情,了解公主性格的二人也便不敢多劝,只好陪着公主一杯接着一杯地将这琼汁玉液向胃里灌。清风明月,却难敌心中苦闷。十八岁的年纪,如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公主心里不知哪里来的酸楚,从小到大,如同在蜜罐中长大的自己从来都是无忧无虑,就算偶尔伤心难过,也从来没有人让她如此刻骨铭心——秦万,这个说不清来历的男子,却不知怎地走进了自己心里。确切地说或许他还不能说是完全走进了自己心里,因为她此刻的心里都是酸楚,没有关于他的清晰的痕迹。她脑海中的画面都是短暂且分离的:她看到他被木板子打伤,就如同打在自己的心里;她看到他在牢笼里萎靡,就如同自己的心被枷锁锁紧;她看到他笑,她心里会长出一朵花;她看到他作诗,她觉得风光的是自己;即使是他奇怪的射弹子的动作,她都觉得与众不同,虽然有些滑稽但是又是那么的可爱不已。也许因为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风险,也许因为所有女孩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救美的畅想,也许因为公主都喜欢帅气多才的王子与自己相遇。在这个十八岁女孩身上,在一切都是初次遇见的岁月里,正是秦万“不适时宜”的出现夺走了自己曾经平淡无奇的生活,激荡了青涩的灵魂,唤起了一颗芬芳又脆弱的心。公主心里经历着成长的烦恼,不觉中饮得醉了。云溪和云桐悄悄将公主附上卧榻,安顿好小主,才安心的各自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