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京兆府的衙差擅闯火器监，被人杀光了？”
衙门内，公孙律跪坐在堂上的案子后，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本本厚厚的账簿，端在手上研读。
即便是在听到了方淮手下的那十几个衙差的死讯，也丝毫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就连他端着账本的那双手都不曾抖动过。
“衍公，非是擅闯！”
方淮恭敬的拱手，急急解释道：“那祁家子实在歹毒奸猾，藏在火器监中不肯出来，门口只有区区几个人把守，却在暗处偷偷设下百余伏兵！
下官令甲士进去传话，却推脱说什么火器监已然封闭，不许进出……
衍公，那就只是一个乱糟糟的工地而已，民夫工匠无数，连房子都没盖起来，有什么秘密可言？
那些贱役者都可以在火器监畅通无阻，祁家子却拦着下官的人不让进，这分明就是他以权谋私！
可怜那十几条无辜性命，竟连脑袋都被人割了下来……若不是下官跑的快，只怕那祁家子会将下官都给杀了……”
“所以，是你让人闯进去的？”
公孙律头也不抬的问道。
似乎他并没有被方淮那带有严重自辩性的话给影响到。
“下官……下官也是为了烂柯寺的那桩公案……”
方淮急的额头上渗出冷汗，面对诘问，不知怎答。
说到底，人家已经派人在门口警告过方淮了，是自己见防卫的人少便要硬闯。
法家的人最是注重律法，这次的事情很明显，道理并不在方淮这边。
即便是吃了亏，也只能认栽。
现在来看，公孙律反倒对祁愿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一个聪慧狡猾的少年郎，同样也会因为年龄问题，有些冲动和鲁莽。
同样的，他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和君子”。
公孙律看完了手中的账簿，放在案上，抬起头，终于有时间正眼看了方淮一眼，开口再次问道：“烂柯寺的案子，你查了许久，有什么结果么？”
局促不安的方淮连连点头，一口咬定道：“确是那祁家子所为！”
“本官已经让他堂弟去叫他过来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到此。”
公孙律平静的开口，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睛中却有丝失望稍纵即逝，话音一转，又道：“本官到此时，有一妇人带着几个孩童跪在县衙门口，敲着鸣冤鼓，言说是你夺了他家的酒肆产业，可有此事？”
“这个……”
方淮没有想到衍公作为京兆府尹，竟然放着十几名衙差惨死的事情不管，反而提起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心中立即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再一想到进门前李参军的好言提醒……
方淮终究是没敢将话说满，犹豫了半晌含糊道：“下官……下官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但尚未来得及查明，容衍公稍等，待下官回去后，定会上下核查清楚！
若真有哪个恶奴瞒着下官做下了这等不法事，定会严惩不贷！”
方淮话说的很讨巧。
总结起来就是：我不知道，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下面人干的，如果真有证据，那也和我没关系！
公孙律这等聪明人如何会听不出来这些话背后的另一曾含义。
方淮这样说，就代表了，那妇人所言的事情基本是真的了。
公孙律没再说什么，合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了起来。
他的面容清瘦，将身体缩在那并不合身的宽大朝服之中，眉心上始终有一个深深的“川”字，鬓角染上了一抹白霜。
正是那一个川，和一抹白，为他平添了些忧国忧民的悲凉气质。
作为法家的当世代表人物，他当然希望任何人都能够遵守律法，任何事情都有尺度可循。
法网在不断的缩紧，编织的也更加紧密，但缝隙却也始终存在。
这些讨厌的，该死的，如同吸血鬼一样的家伙无处不在，总是在法网的缝隙中来回穿梭蹦跳，让人恨不得全都杀干净了事！
环境突然沉寂了下来，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连空气都开始变得有些浓稠粘密起来。
衍公不说话，方淮也就不敢乱动，只能乖乖的站在原地，满心焦虑。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方淮已经站的双腿发麻，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堂外终于有了变化。
李参军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在衍公身边耳语了一番。
片刻后，有人高喊道：“天使到！”
十几名禁军鱼贯而入，快速的列立两旁，组成一条安全的人形通道，为首的赫然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面白无须老太监，脸上噙着习惯性的笑，就连眼睛都是狭小的两条，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竟然是青冥老太监！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郎，正是祁愿和祁猛两
兄弟。
“不想衍国公竟然在此，倒省的咱家再到京兆府去寻您了。”
青冥老太监连忙施礼，笑眯眯的和公孙律打着招呼。
公孙律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青冥老太监不必多礼。
以他的国公身份，还犯不上和一个阉人有太多的客套，否则便是自降身份，即便他青冥老太监是秦王身边的阉人。
“下官祁愿，见过衍公。”
祁愿上前，规规矩矩的施了个士子礼，他虽然尚未就学，但已经是官身，这样倒也不算逾矩。
“祁愿！你终于敢出来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方淮一看到他，便忍不住咬着牙恶生生的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和祁愿，在两人的脸上不断打量，祁愿只能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青冥老太监笑眯眯的道：“方大人，火器监之事，陛下已经知晓，来之前，已经下令让祁监正将那些人头都取下来了，血淋淋的挂在旗杆上没什么看头。”
祁愿没有搭理方淮，对公孙律解释道：“衍公，王上早就有言，火器监乃王宫所辖，任何人不得擅闯！违者杀无赦！下官身为监正，职责所在，此一节，还请衍公明辨。”
公孙律点点头，“律条所在，理应如此。”
方淮眼中的瞳孔陡然间放大了许多，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十几条人命，竟然就这样子轻飘飘的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