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
四戒和尚对公孙律的问题避而不答，亮出手掌，拍了拍自己那大大的肥厚肚皮，咂着嘴道：“贫僧是个有血有肉的凡胎，不是案台上供奉的泥胎木塑，和尚也是人，是人就需要吃饭，粮食，肉，青菜，都可以……”
四戒和尚说着，伸手指了指刚刚跌洒了一地的黑色汤汁又道：“但这里面绝不包括观音土混合着牛屎煮成的东西，那玩意儿狗都不吃。”
公孙律皱了皱眉，知道四戒和尚是在嘲讽咸阳县牢里囚犯的饭食问题，但公孙律却不打算接招。
错了之后可以改，但却不能认，秦国的一堂官署，还轮不到一介和尚说三道四。
“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出了县牢，我会亲自在府上设宴款待与你，无论如何，乌鸣寺‘无我大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的弟子到了咸阳，我没理由不招待一番。”
对方突然提起了师父，四戒和尚显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我这次来咸阳，师父并不知晓。”
公孙律并不在意四戒和尚是不是从乌鸣寺里面偷溜出来的，但还是礼节性的问候道：“无我大师身体康泰否？”
这种对长辈的正式问候，尤其还是出自一位国公之口，四戒和尚不敢怠慢，当即坐正了身体，挺直腰杆，双手合十拜了拜，开口道。
“家师虽然年迈，但身体尚且无碍，只是年纪大了，牙齿脱落，每日餐食少的可怜，颇令众僧担忧。
众弟子每每劝食时，家师却总是笑曰好事，这样能为寺里省下一些粮食，免得那些蛇虫野兽到寺里乞食的时候，香积厨总是吝啬，不肯多给几粒粮食，让它们吃不饱肚子。”
“无我大师果然一代高僧，令人敬佩。”
公孙律说完，继而又想起了往事，感叹道：“十二年前我去乌鸣寺拜访时，和无我大师论道，大师一番禅语发人醒悟，简简单单的‘法无定法’四个字，令我至今尚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涉及到恩师的事，四戒和尚也不好帮着自夸，只能笑吟吟的道：“彼时，我就站就在师父身后，伺候茶汤，恭听衍公与家师论道。”
“是啊，弹指一挥间，已然过去十二年了……”
公孙律脸上伤春悲秋的恍惚一闪而逝，斜瞥了四戒和尚一眼，又道：“和尚，你我也算是旧相识，说话不必绕来绕去，烂柯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实道来，我绝不与你为难。”
说到这个，四戒和尚又恢复成了那副懒散的架势，软塌塌的缩成一团。
“不是都讲过了么，都是那个名叫祁愿的年轻人干的，和尚我只是恰巧经过而已，撑死了就是个人证。”
“那个少年人果真和此事有牵连？”
四戒和尚狠狠点头，“人是他杀的，火是他放的，所有的坏事全是他一个人干的！贫僧乃是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怎么会犯下那等血腥案子。”
“他为什么要杀人？”
公孙律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一个近来风头正盛的年轻人，护驾救下了九王子，陛下更是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强行将侯爵爵位按在了他养的那头白狼的头上。
前几日的朝会上，更是成为了火器监的监正，据说是要研发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弄得颇为神秘。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怎么会跑到烂柯寺去杀人？
而且一连杀了八个，其中包括五个孩子？
公孙律在得知了烂柯寺一案的那个和尚名叫四戒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不对劲，这才赶到了牢房里亲自看看。
一见之下，发现果然他！
以四戒和尚这个乌鸣寺护寺武僧的身手和手段，怎么会轻易的被几个捕快给抓到？
想想就颇为荒诞……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向来以博闻强记而著称的公孙律陷入了沉思，他总觉得这两句颇有意境的诗听起来十分的耳熟。
“爱惜飞蛾纱罩灯……”
公孙律努力的回想着，终于记了起来，一册话本上看到的一句话！
“西游记，你是为了西游释厄传来的？！”
“什么？”
四戒和尚一呆，十分惊讶的问道。
公孙律深深的看着四戒和尚，解释道：“前些日子，家中幼子喜欢上了一册话本，每日不离手的一遍遍观看，提及起来，满脸欢喜。
幼子还曾言说，话本上的故事近来风靡于整个咸阳。
我好奇时，曾将那本书讨过来读过，其中虽然许多典故闻所未闻，不解其意，但对里面的这两句诗还算是印象深刻。
你若不是读过这话本，从哪听来的这两句话？”
四戒和尚面无表情的道：“身为佛门中人，贫僧便是读过这话本，又如何？”
对于公孙律这样的聪明人来说，只要找到了其中的关键线索和脉络，很轻易的便会猜到其中关节。
闻言不禁冷笑道：“那祁家子在救下九王子之前，曾在一间酒肆说书，西游释厄传正是出自他的口中，那只猴子的故事影响之大，连我都听闻过许多，你佛门难道会不感兴趣？”
祁愿，四戒和尚。
这两个本毫不相干的人被牵扯到了一起，且如此之离奇，唯一的关联便只剩下了那本《西游释厄传》。
若说四戒和尚不是为了它，还能是什么？
“阿弥陀佛……”
四戒和尚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感叹道：“衍公果然聪慧，非凡人也……贫僧一时得意，竟犯下这样的疏忽。”
公孙律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等待接下来的解释。
事已至此，再瞒下去没什么意义，反倒容易引起公孙律的猜忌和怀疑。
四戒和尚点头道：“没错，贫僧确为祁愿施主和西游释厄传而来。书中的许多细节，涉及我佛家隐秘，许多尚未证实之事，缘何会被外人所知晓？
西游释厄传一书，到底是在赞佛还是谤佛？
西天我佛处，果真存有经、律、论三藏佛法？
这些事贫僧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既然如此，你缘何不直接问他？费这许多周折做甚？”
公孙律眉头皱起，对于四戒和尚的回答依旧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