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嫣脸上的笑一时间有些绷不住。
她一手拿着扇子遮住脸才能让自己看出什么异常。
遭了,就不该开口说话的!
她刚开口解释的本意本来只是想看看隔壁那群人的笑话,谁想到最后这矛头居然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淡嫣看着慕文瑶身后那一长串气势凶煞的兵卫们,头皮也有些发紧。
她不认识慕文瑶,也不知道这位年轻夫人是谁,但是只看这架势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
带这么多莽汉兵卫来她们这种烟花风柳地,瞧着多半就不是什么好事。
淡嫣一时狠狠的在心里骂自己,刚刚怎么就那么嘴快,硬是要上来插话。
这个时代的百姓,没有谁见到穿着兵卒衣裳的人是不害怕的。
这些兵卒看着就凶悍,浑身血腥,而且这个时代惯有一个兵半个匪的作风。
征战当中,经常有兵卒进城了以后就开始烧杀抢掠的状况,一些大家族的正规军都不例外,这些兵卒所过之处,百姓的遭遇并不比遇到山匪时好多少。
女子在这种世道的生活只会更为不易。
这么长一串兵卒跟在慕文瑶身后,她的马车旁边还站着一个熊瞎子一样的黑脸壮汉,看着就让人更为害怕。
淡嫣瞧着慕文瑶的时候,甚至连她脸上的笑都瞧出几分威胁的意思。
她一时心里紧张发苦,却根本就不敢拒绝。
淡嫣强笑着,遮着脸应了一声。
她手心都被自己扣紧了。
但凡还有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开这种口了!!!
隔得远,慕文瑶倒是没看出淡嫣脸上的那些复杂畏惧的情绪。
她就是单纯觉得这个女子率性爽直的样子看着十分舒服,再加上弹幕说的,所以确实起了一些招揽的心思。
当然,前提是淡嫣识字,所以想把人叫下来聊聊。
左右这一片的女子也确实不拘只万仙楼一个。
没一会,万仙楼旁边不远处的那座清幽小楼的大门打开,淡嫣独自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慕文瑶眼尖的隐约瞧见,门后面还有好几人躲藏着,没有跟出来。
淡嫣怀着紧张中带着点畏惧后悔的心情来到慕文瑶的车前。
她对着慕文瑶行了一礼,脸上的娇媚笑容已经收敛了去,“淡嫣见过夫人。”
她的嗓音天然柔软,带着一股魅意。
她一出现,慕文瑶不用看都感觉到,后面的那些小兵的眼神全部都集中到了淡嫣的身上。
慕文瑶的眼神欣赏的看着她。
别的不说,直说从容貌上来说,淡嫣绝对是不输于万仙楼她见过的那几个容貌顶尖的女子,她浑身上下那股浑然天成的魅意让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在吸引着周围的人不自觉的去关注她。
淡嫣被慕文瑶盯着,反而越发忐忑。
“你是在这座……”慕文瑶瞧了一眼前面那座小楼,“华芳斋里的姑娘?”
华芳斋,听着名字倒是和这处花街不大相符。
慕文瑶上次来的时候,夜色中淡嫣一身富贵华丽的锦衣,头上还戴着满头珠翠,看上去就是一副富贵人家小姐的打扮,也难怪弹幕里面还有不少人把她当做是来玩乐的富婆。
淡嫣闻言却是迟疑了片刻,看看旁边的那些兵卒,还是点头,“嗯,也是华芳斋的……老板。”
慕文瑶顿时有些吃惊。
不是鸨母,也不是姑娘,而是老板?
慕文瑶怎么瞧都瞧不出淡嫣是那种乐意做这种生意的人。
但是,人的伪装性确实很强,从表面上看出来的东西都相当有限。
慕文瑶又看了一眼那座小楼,“你们楼里有多少姑娘?”
淡嫣闻言,两只手顿时一下子就绞紧了,她的心都一瞬间揪起来。
为什么忽然问她这个?
那一瞬间,淡嫣的脑子里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不好的念头,最大的一个就是,这位夫人带这么多兵卒过来,莫不是……
淡嫣的额头都一下子浮起层层冷汗。
她不是没见过,乱世当中,女子是最容易受到欺辱的,那些被抓去糟蹋,被拉去军营当……
到最后,几乎没有活下来的人。
淡嫣的牙根都一下子咬紧了。
同一时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否定的念头。
绝对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是……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慕文瑶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不仅是淡嫣有这个念头,跟在马车后面比较近的兵卒们也都听到了,顿时生出许多骚动。
有一些人看着淡嫣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慕文瑶察觉到了这一点骚东西,她的眉头一下子狠狠的拧紧了,眼底冰冷下来的同时横生出丝丝戾气。
这种事,对于慕文瑶来说简直就是绝对的禁忌!
她的眼神转向旁边的田收。
田收到底是永玉县就跟着他们的老人,自然知道慕文瑶没有那个意思。
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身后这些兵本来是李将军手底下,隶属于林家的守城军,军纪各方面都不如永玉县那边严格。
现在这群人刚刚交到他手上没多久,还有不少陋习在身上。
田收转身看向身后那群眼睛盯着淡嫣的人,忽然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用刀背反手抽在后面一个眼神面色最为直白大胆的兵身上,那一刀力道极大,那个兵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一刀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田收的眼神也冷冰冰的看着后头的那些兵。
他们几百个亲卫最近都亲自领了两万守城军中的一部分,亲自训练带队。
田收带出来的人算得上是目前所有队伍里面成效最好的,他才会被拉出来放在慕文瑶身边做事。
田收绝对是怀着敬畏之心来到慕文瑶身边做事的,结果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拖后腿。
要是慕先生回头因为这些鳖崽子对他印象不好了,看他回去不练死这群家伙!
田收平时在队伍里面的积威一下子就出来了,他的眼神一冷,浑身都透出杀气,后面那群本来心神松动了的小兵当即浑身脊背发冷,有些发热的脑袋一瞬间就冰冷清醒下来。
一个个人立刻站的笔直,眼神再不敢乱飘一下。
倒在地上的那个兵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伤赶紧回到队伍里。
慕文瑶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后面的状况,转眼面对淡嫣的时候,脸色又自然的放缓了。
“你别怕,我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我只是随意问问,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淡嫣的手微微放松些许,但是精神却丝毫没有放松。
她看到那个黑脸大汉出手了,他身后同样高壮的男人被他一刀就抽飞出去老远。
淡嫣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还是太单纯了。
如果眼前这些人真的想要做什么,她就算是真的死了,恐怕也阻拦不住人家半分。
那个黑脸大汉可怕,连带着眼前这个笑的温和,但是一个眼神就可以指挥动这些兵卒的夫人更加可怕。
淡嫣牵扯起嘴角,也对着慕文瑶笑了下没有应答。
慕文瑶想了下,换了个问题,“你们楼里,会教姑娘们读书识字吗?”
淡嫣:啊?
淡嫣没想到这位夫人再次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按套路问问题。
就是说,为什么要问识不识字?
淡嫣心里的那些紧张都一下子被这个问题冲淡了。
她愣了一下,才表情古怪复杂的开口,“会……会教一些,只会些简单的东西。”
她们楼里可不像隔壁万仙楼财大气粗,想找个正经读书识字的人过来教书,那些人一听到地方就直摇头,他们也没有那种财力请人。
淡嫣也只能东拼西凑各种想办法,教了些基础的。
这些,对于她们这样出身的人,也足够用了。
慕文瑶点头,“都识字?”
“嗯,有几个识字的。”淡嫣含糊回答。
她不确定慕文瑶想做什么,不敢给出一个真话。
慕文瑶倒是没在意这个,只想着,识字啊,那基本上也就够了,只做最基础的工作也差不度,反正多数人来了她手底下,她都是要重新教的。
慕文瑶正想再说点什么,旁边万仙楼关闭许久的大门忽然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上次见过的那个万仙楼的鸨母满脸堆笑的出现在门口。
“各位官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咱家姑娘们都还没起呢,我这就叫姑娘们梳妆预备着。”
“哎呀,都怪我这门房,实在是个躲懒的烂货,又不知道跑哪去躲着了,我也在后头,没听到,实在是我们的不是,让各位官爷们等了这么久。”
那保姆上来就舌灿莲花的好一通解释,瞧着那满脸堆笑的热情模样,要不是有人早说了她那边的真实情况,怕是真就要信了她那些话了。
突然出现的万仙楼鸨母打断了慕文瑶方才相对淡嫣说的话。
她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眉梢微挑,倒是有些好奇,她怎么就突然有胆子开门出现了。
她注意到那个鸨母精明的眼神时不时溜到淡嫣的身上瞥两眼,眼底藏着戒备,忽然就明白了。
这是在防备着淡嫣出来说什么坏话,又或者怕淡嫣那边在这会子功夫在外头趁机攀附上哪位贵人吧。
啧啧啧,果然,最刺激人的还得是竞争,尤其是对手之间的竞争。
那位鸨母也看到了坐在车里只露出一张脸的慕文瑶,一瞧就知道这位才是整个队伍里的头。
她虽不知道这位夫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带人来她这里,但是既然都出来了,那态度自然是要大方着点。
她招呼完了那些兵,又立刻迎上来,端着一脸谄媚的笑,“这位夫人来的可是蓬荜生辉啊,夫人可是来找人的?我现在就去叫人下来,夫人还请屋里坐坐。”
慕文瑶倒是没有拒绝,虽然她不是来找特定的某个人的,但是接下来的话确实需要进去以后就再谈。
锦春锦绣两个立刻率先下了马车,在马车下面接着慕文瑶。
慕文瑶走出马车,那保姆脸上的笑便越发灿烂,简直恨不笑出一朵花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位夫人现在看起来还是和和气气的,说不定她这一趟来就是生意来了。
鸨母十分开心,淡嫣那边却是淡淡的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这位夫人就要走了,那她这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一会回去了她就赶紧把门拉上,最起码十天都不出门了!
再也不干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了。
然而就在淡嫣的心刚刚落下一点的时候,前面那位夫人忽然回头对她道,“你也来吧。”
淡嫣的身影一下子就僵硬住了。
开心早了……
但是,这么多带刀的兵卒,淡嫣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僵硬的强笑着,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她一来,鸨母脸上的笑都一下子淡了两分。
她对淡嫣的防备简直是溢于言表了。
这要是平常,淡嫣还有心思跟她别一下苗头,但是现在淡嫣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情。
她的脑海里左右想的都是一会不管怎么样,她都一定要想办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千万要让这位夫人不再多注意她们这边才好!
慕文瑶带着锦春锦绣,走在前头,她给了个眼神给田收,田收立刻带着人跟上去,一行庞大的人群一道跟着进了万仙楼。
这次,连鸨母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田收带人进了万仙楼,却并不让这些人到处乱走,而是整齐的把人聚在院子里。
一大群壮汉站在那里,光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都是一种威慑。
鸨母心里有话,但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只越发小心的伺候着面前的这位年轻夫人。
万仙楼现在还不是营业的时间,以往热闹的大厅现在静悄悄的。
慕文瑶没有去鸨母准备好的雅间,反而是直接坐在了大厅的一张桌子边。
鸨母不敢质疑,端着笑问,“不知道夫人是要找我们哪位姑娘?”
慕文瑶却摆摆手,“不必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来寻你的。”
“寻我?”鸨母脸上的笑一下子都没绷住,透出几分古怪。
“对,寻你谈一桩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