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1 / 1)

“大同境外,瓦剌使者遇难身亡,你们此去把他们的贡品和尸体带回来就成,其余的事不必多管。”刘瑾微扬下巴,一脸轻视地扫视众人,准备扭着肥大的身躯离去。

“大人,清平司只负责刑事案件,这种收尸体的事不应当……”秦安一下没忍住,脱口而出。身后的男子拉了他的袖袍,示意他不要多说,秦安置若罔闻。

刘瑾不作声,又扭回秦安面前,抬头盯着他:“别忘了,清平司是谁立的。”

秦安不想看满脑肥肠的刘公公,移开视线,淡淡道:“死的是藩国使者,若不妥善处理,恐怕会引起边境动乱,甚至威胁京……”

“大胆!”刘瑾脸色突变,厉声高喊,指着秦安骂道,“区区清平司副使也敢空谈国事!扣你一个月俸禄!”

秦安:“……”

还没开始干活儿就被扣工资了?

“臣……领命。敢问刘……大人,瓦剌使者因何而亡?”

刘瑾打量他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落水。”

秦安疑惑,大冬天的,哪里来的水让这位瓦剌使者落?他不宜多问,无奈回礼,把这煞星送走后,终于回身仔细打量他的下属,将他们与李东阳的描述一一对应,秦安大概能猜到分别是谁。

那位身穿鹅黄衣裳,身带异香、蝴蝶环绕的女子,便是万千蝶。此人擅于用香,生的伶俐可人,初次见面,给秦安的印象不差。

旁边那斯文相貌的男子便是马修,时常笑吟吟的,给秦安印象也不错,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至于揣着裤兜,微扬下巴那位,应当叫德速八剌,是个瓦剌人,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长发随意向后扎起,身穿瓦剌的服饰,紧绷的唇衬着略陡的下颌,孤傲阴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他才是老大。方才见面时一句“蠢货”留给秦安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咳咳,”方才当着下属的面被顶头上司臭骂一顿,秦安试图缓解尴尬,“清平司内需留一人以备不时之需,马修,你就留下,其余人随我去大同……收尸。”

考虑到阿德也是瓦剌人,见到自己族人遇害难免有悲痛之情,秦安走之前特意问:“阿德,你也是瓦剌人,族人……”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阿德头也不抬收拾桌上的书卷,不耐反驳。

秦安:“……”

呦!反了你!

一场小风波后,三人迎着冬日和煦的日光,带着数十侍卫往大同出发。

大同境外的天气略有好转,浓云渐散,凛冽寒风依旧呼啸,先前的车辙印早已被雪覆盖,一行人走在寂寥的塞外,耳边只有马蹄的踏雪声和踩断枯枝的声音。

“哎哟,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落水嘛。”万千蝶裹着大氅,依旧感觉寒冷,带着毛皮手套的手也不见得暖和,皱着眉头打量四周。

“兴许是车队不慎行至冰面……”秦安说到一半倏地顿住,他也意识到这个推测的荒谬。

怎么可能走着走着到冰面上去?

早在几年前,藩国冬至朝贡,朝廷考虑到积雪覆盖马道的可能,不仅定期派人清扫,还会在沿途插上路旗以作指引。由于今年瓦剌使者提早到来,雪还未下大,故而道路上的只是薄雪,还未到派人清扫的地步,也不影响通行,不必绕道。

唯一的可能是,路旗被人移动了!

秦安神色一凛,脑中霎时闪过无数种可能,假若瓦剌使者的死亡另有原因,以刘瑾的性格是不会再深究,只是草草了事,至于瓦剌那边,他们对我朝打的什么算盘,秦安细思极恐。

很快,前方出现大同派来的士兵,双方会面,表明来意,清平司众人开始观察现场。

前方是一个大湖,也是使者落水的地方,湖水漆黑,冰面已被尽数凿开,士兵忍受着寒冷下水打捞贡品,使者马车和随从的车夫、侍卫已经把捞上来大木箱放在岸边,上面缠满水草,堆满淤泥。

按照刘公公的意思,本来没清平司什么事儿,只要揣着手等贡品捞齐,再把尸体装起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去交差。可清平司众人却神色凝重,仔细观察起案发现场,压根没想收集贡品的意思。

秦安走到湖边打量着冰面,这个时候的冰面不厚,但也不薄,经过一大队人马,是极有可能震裂冰面,这样瓦剌使者的死也就顺其自然。可秦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杀害瓦剌使者的人,动机何在?

“大人,从使者衣襟里找到一份国书。”万千蝶把瓦剌国书双手递给秦安。

秦安神色奇妙地接过,刘公公是让他们收尸的,到了现场,居然一个个不约而同查起案来。

国书上有两种语言,一种是瓦剌语,一种自然是汉话,上面内容大体意思说:快过年啦,咱瓦剌来邻居家串个门,凑个热闹,微微薄礼,还望笑纳云云。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国书。

说明使者的目的地十分简单,如往年一样,来大明朝贡拜年,顺便领一份压岁钱图个喜庆。

“带我去看使者尸身。”秦安把国书收好,跟着万千蝶来到陈列尸体的地方。

尸身被整齐地排成一排,秦安根据服饰准确找到瓦剌使者,跟其余人一样,使者四肢僵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乍一看没什么问题,秦安心中疑惑,把身上的大氅脱下丢给万千蝶,自己蹲下身直接上手摩挲着尸体。

万千蝶抱着尚有余温的大氅,心下暗叹,这秦大人还真不怕冷。她又眼睁睁地看着秦安面不改色摸着使者头顶,脸颊,神情如此专注,仿佛在看一个绝世佳人,偏偏秦安样貌生的极佳,是世间少有的俊朗,他生着剑眉,眉峰不显,眼角却微微下垂,有几分温柔多情的意思,神采飞扬,和煦可亲,若非手中捧着尸体,倒也是一幅佳画。

接着,顶着万千蝶诧异的目光,秦安扯开使者衣襟,这里摸摸那里按按,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秦大人……”万千蝶不明所以,欲言又止地看着秦安掰开使者紧闭的嘴,将手指伸入其中。

这还能面不改色?万千蝶对秦安佩服的五体投地。

倏地,秦安猛地起身,迎着万千蝶诧异的目光走向其中一具尸体,伸手掰开嘴巴,再次将手指探入其中。

万千蝶不敢靠近这位猛人,只在使者旁边静静等待,看着秦安把手指伸进几个人口中,此时他的指尖沾满泥污和污秽物,他毫不在意地走到湖边,拿水洗净,回到使者身边,沉声道:“此人,在落水前已经死了。”

“什么!”万千蝶吃了一惊,拿着大氅的手骤然缩紧,“瓦剌为何要杀死自己的使者?”

秦安摇头,微微蹙着眉。倘若移动路旗的人和杀死瓦剌使者的人不是同一个,那事情又会朝不同的方向发展。

基于这种假设,移动路旗的人对使者的行程了如指掌,他们极有可能相互认识,却出现叛变。

倘若路旗未被移动,车队定能按时抵达大同,届时发现使者尸体已在大明境内,瓦剌有充足的理由栽赃大明,挑起纷争。如今路旗被移动,使者死在塞外,大明这才免去栽赃之祸。

“我暂时不清楚使者的死因,也无法得知使者的死亡时间。”大冬天的,尸体不容易腐烂,难以推测瓦剌是否本身就送来一个死掉的使臣。

万千蝶不解:“您如何看出死者早已死亡。”

“嘴,”秦安伸出先前探入死者口中的手指,耐心解释,“此湖多水草、淤泥,且流动性不大,湖水不净,其余溺死者口中残留污秽,而使者口鼻却干净异常。”

万千蝶恍然,向秦大人投去赞许的眼神。

“马车内找到了礼单,与打捞上岸的贡品核查发现,除去一件玉佛手不知所踪,其余物件都能一一对应。”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阿德指着礼单上“玉佛手”三字,“此物乃我族神物,瓦剌此次出使竟把玉佛手带出,足以表明诚心。定要彻查此案,还我族一个公道!”

秦安心里一跳,有意无意道:“刘瑾说此案不要清平司插手。”

“那便就此作罢吗?”阿德声音倏地拔高,带着隐忍的怒火大声质问,“大明对待冤案就是如此草草了事?天理何在?秦安,你的良心何在?我本以为秦副使与刘瑾之流不同,想来不过尔尔!”

秦安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低眉不语,心中慨叹,原来清平司也有跟他一样的人。他沉默许久,缓缓道:“你怎知盗走玉佛手的不是瓦剌人。”

这本是一句极有敌意的话,无形中暗讽瓦剌自导自演一出戏,意在借机栽赃大明,扰乱边境。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万千蝶听出其中话里有话,不禁替秦安捏一把汗,生怕阿德突然发难。

孰料,阿德只是把礼单收回,神色如常,缓步走向旁边结着冰渣子的马车:“如今瓦剌四部矛盾日益尖锐,他们没有理由跟大明闹翻,更不可能向大明出兵。贸然挑起战事对瓦剌百害无一利,而蒙古邻国还蠢蠢欲动,若是趁机出兵瓦剌……”

“什么味道?”跟在阿德身后的万千蝶倏地大叫一声,带着探究的表情朝他身边嗅,“你身上好香!”

阿德:“……”

他被万千蝶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挥苍蝇一般驱赶着万千蝶,骂道:“滚开!做什么东西?!你属狗的么?”

“不对,你没闻到么?”万千蝶神色凝重,刻意稍稍远离阿德,蹙眉摇头,“不,不是你身上。”转而把视线锁定马车,快步走向马车,神色大变,“就是这儿!”

她抬手掀开冻得硬邦邦的车帘,里头飘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你们闻到了么?”

秦、徳二人面面相觑:“啊?”

秦安刻意凑近车内,终于闻到她说的香味,喟叹道:“万小姐,您是狗鼻子么?”

“这种香叫草木冷香,是一种瓦剌特有的香,作为瓦剌的使者,车上用此香并不奇怪,”万千蝶翻进车内,找出一个香炉,揭开炉盖,里面香灰遇水黏的到处都是,“怪就怪在,为何要用那么多草木冷香?”

秦安接过香炉,仔细查看:“难不成是为了遮掩尸臭?”

“可能性不大,草木冷香气味清冽,并不浓郁刺鼻,与尸臭味还是很好分辨。况且这种天气,尸臭味不大,护送队发觉不了车里死了人,没必要用那么多草木冷香,”万千蝶跳下马车,指尖捻起湿透的香灰,“草木冷香虽有安神之效,可一旦过量且长时间用香,会麻痹大脑,使人久睡不醒,不知不觉致人死亡。”

阿德:“多长时间能见效?”

“起码一个月。”

秦安:“有无方法可以加速功效。”

万千蝶蹙眉沉思,摇头:“没有。”

案子再次陷入瓶颈,秦安看着查的差不多,叫人把尸体、贡品带回,去京城交差。留下大同士兵善后,清平司众人带着满腹疑云回京。

使者尸身无处安放,反正大冬天也不容易腐烂,清平司众人干脆放在外头搁着,等刘公公来收货。

秦安坐在门前台阶上,遥遥望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尸体出神,在温和的阳光下,这具尸体仿佛动了。秦安揉揉眼,嗯?

好像真的动了!

他倏地站起,快步走到尸体边,瞳孔微缩。

只见数不尽的黑色长虫从尸体皮下争先恐后钻出,奋力蠕动着身躯,是阳光的温暖让它们苏醒,极力游走在腐尸内里。

眼前的景象与三年前的描述重叠,冲击着秦安的理智,回忆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他,逐渐占据他的脑海,秦安踉跄退后,险些跌坐在地上,扶着廊柱直喘气。八壹中文網

【作者题外话】:秦大人刚刚被人从诏狱捞出来,消息难免有些滞后哈。

据史料,洪武年后,大明与周边藩国关系确实紧张,加上藩国内部矛盾日益尖锐,时常到大明边境烧杀抢掠,而刘公公和一些驻守边境的将领姑息纵容,使得藩国更加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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