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看雪(1 / 1)

江晚一直很佩服执着的人,她觉得长久坚持心里的信念——甚至是有特殊的信念本身都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

像她,上辈子她心里的信念就很简单大众了:赚钱。

比如说前一天晚上她刚发誓要早睡早起喝薏仁水,第二天老板说三倍加班费,她立刻就留下来加班到凌晨;比如说她有时候特别羡慕别人甜甜的恋爱,第二天起床通勤去公司,又不管不顾接了个占满所有空闲时间的项目,根本不考虑自己谈恋爱的问题。

通过自己短暂贫瘠的人生,她不难得出结论:执着很好,坚持信念也很好,但有时候你不过是自己在为难自己罢了。

她坚持不迟到、坚持信守承诺,既然答应过薛师兄不可以和他『乱』搞男女关系让他们稳定的兄妹关系快速消亡,就一直在说服自己。

不可以。

她一直在放弃他,也一直在等他。

万一呢,万一有一天薛师兄不想拿她当妹妹了呢。

她对于爱意永远有幻觉。

“你害怕的,对吗?”江晚听见薛师兄说,他的话语能很明显地听出情绪来,小心翼翼的,好像幼儿园小朋友第一次养小兔子,第一次拿着菜叶,蹲在笼子前,喂到兔子嘴边,出声试图哄它吃。

江晚也养过小兔子,那是她向父母要的生日礼物唯一兑现的一样,她那个时候刚上二年级,高兴疯了,拿自己攒下来的压岁钱给自己的兔子买了好多好多新鲜的菜叶子,塞到笼子里去哄它吃。

兔子吃啊吃啊,第二天她上学回来的时候就死在笼子里了,她母亲说是吃得太多撑死的。

这实在是个有些滑稽的死法,但是江晚很伤心,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过多无节制的爱意也是会杀死人的。

江晚没太听懂师兄的这句话,但是没等她给出什么回复,就被拉着手腕带到了他身前。

“来,『摸』『摸』看。”他说,“……不可怕的。”

热气缭绕中,江晚看见他的眼睛上缓缓出现了一块白纱,然后他的手伸到脑后,把白纱解了下来。

他们已经站在池子边上,池边上有块四四方方的青石,薛师兄把那条长方的白纱放在上面,随后微微俯下身子来,牵着她的手『摸』了上去。

很正常的触感,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的。因为闭着眼睛,又在热气缭绕、温暖的池水中,他的五官十分放松,身子显得他整个人有点单纯,像个喜欢打篮球和游戏的普通阳光男孩。

“我现在看不见你了。”江晚的手指触『摸』到他的眼睫时,薛怀朔忽然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在说谎,薛怀朔虽然视觉完全缺失掉了,但是多年修行早让他养成了敏锐的感官,再加上他自身特殊的三昧,他是可以感受到身前站着的姑娘情绪如何。

……她没有害怕,她在心疼他。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样的情绪,所以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下意识的,没什么坏心思,有点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摔了一跤,明明没打算哭,但是看见喜欢的老师过来了,连忙开始哭,一边哭还要一边说我摔得好痛啊呜呜呜。

他心里所有的阴云都『自杀』身亡,降临一场暴雨,把积攒的那些负面的东西全部冲掉,从此以后天上晴空万里,地上白茫茫一片,只等有人住进来重新建设。

江晚觉得内心酸涩,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微微带着点哽咽说:“你闭着眼睛当然看不见我了。”

于是薛怀朔睁开了眼睛。

执明道长应该是给他安装过义眼的,现在眼眶里是一对假的眼珠,因为是假的死物,眸光浑浊,眼神空洞,呈现奇怪的灰白『色』,看着很不舒服。

不是丑陋。

只是不美。

可是他脸上的其他地方都太好看了,江晚还看过他那双眼睛好看的样子。

江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盲人的眼睛,几乎是被那双灰白『色』的瞳孔吓得心头一颤,浑身抖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控制心神,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还好薛师兄看不见。

薛怀朔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有条不紊地重新系上那条名叫“南流景”的白纱,随着白纱失去形体,他的眼睛重新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

江晚一边庆幸薛师兄看不见自己刚才被吓得一激灵,一边如常笑道:“我没有害怕啊。”

薛怀朔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池边的大树飞快地往下摇落簌簌花朵,赤红『色』的花瓣一会儿就把浮着轻雾的池子给掩盖了大半,接下来视线范围内全部震动起来,池水被激烈的晃动刺激到有了浪头,一波一波地往岸上涌去。

因为赤红『色』的花瓣已经掩盖了大部分水面,那些冲向岸上的浪头像涌动着的血『液』一样。

这枚城重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们所在的空间开始崩塌。

江晚觉得眼前再次炸开刺目的白光,接下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薛怀朔的视野一暗,立刻知道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再抬眼一瞥,那杯被扔进烛火中的城重已经不见了踪影,完全被烧掉了,烛火静静地站在烛台上,桌子上还散『乱』着刚刚拆出来的『药』材,空气里浮动着隐约的『药』香。

自己的师妹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现在整个人软软地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衣袖撸起来一点点,『露』出了手腕和一部分小臂。

第一次经历那么高强度的幻境,而且还是用神识来经历,她应该是疲倦至极,昏昏然睡过去了。

薛怀朔把人抱起来,抱到床榻上去,想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他给姑娘盖上被子,把她的手塞到被子里去,然后站在床榻边看着她。

背着烛火,他的表情看不清楚。

看了一会儿,他微微俯下身子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眼睛上,学着她抚『摸』自己的样子『摸』了『摸』。

鲜活、颤动的眼睫。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江晚很不习惯被人触碰眼睫,皱了皱眉头,很干脆地翻身过去,背对着他,又把刚刚被塞进被子里的双手拿出来,将被子往下踢了踢。

这下上半身都『露』出来了。

她只穿着单衣,因为房间里放着炭盆,烧得很旺。

背部的肩胛线很明显,流畅而精致。薛怀朔垂着眼睫想了想,微微用力,扳着她的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在她的蝴蝶骨上吻了吻。

他眨眼眨得很厉害。

因为她上半身都『露』出来了,薛怀朔居高临下的姿势看得很清楚。

难得看见她不是蜷着身子,双手护着小腹的睡姿。

他没怎么犹豫,伸手去『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明天早上起来就会消失掉。莲心草已经找过来了,可以配合其他『药』物一起用,修复她的经脉,抚平不正常的状态。

可是。

……怀宝宝,就是在这里。

薛怀朔迅速站起身来,为她重新盖上被子,逃一样地快速离开了房间。

敖烈在院子里看雪,看见他出来,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开心吗?”

薛怀朔敷衍地回答:“还行。”

敖烈像个大人一样安慰他:“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薛怀朔默默无语,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怎么了?大半夜出来看雪,不开心吗?”

敖烈说:“我以前那个师妹——就是死了的那个,贼讨厌雪,因为我以前和她打雪仗的时候,喜欢把雪往她衣领里扔。不过后来我去给她收尸的时候,就是在雪里找到她的,她都结成冰了。”

薛怀朔问:“你不开心吗?”

敖烈说:“还行。”

于是他们俩站在一起看雪,远远望过去,身高相仿,像是一对亲兄弟。

或许再往前溯回几百年,曾经有一对相貌相仿的亲兄弟,一个戴上浑身枷锁走进重重牢狱,一个接过权柄登上王座统领东海水族。

只不过几百年过去,时移世易,往来光景已成虚无,风吹即散,倒也不必、不必记挂。

第二天江晚起床之后,风风火火去找姜卷耳查黄历。

姜卷耳有一本很厚的黄历,她每次去见计都道长,都要千挑万选一个“宜嫁娶宜出行”的黄道吉日。

姜卷耳十分严肃地对她说:“你梦到这个,忌『骚』扰怀孕的母猫。”

江晚:“……”她也没『骚』扰过怀孕的母猫啊!

薛怀朔正好端着凌晨四五点就着手制作的『药』材进来,顺口问了一句:“梦到什么?”

江晚迅速回答:“没梦到什么。”

薛怀朔见她不想说,也没继续问,把手上的半成品递给姜卷耳:“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好了。”

姜卷耳十分满意,进了煎『药』的地方。

江晚为了防止他再次问起自己梦到什么,连忙问:“师兄,等我好了,我们要去哪里啊?”

薛怀朔早就想好了,告诉她:“去罗刹山。”

“为什么?”

薛怀朔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鬼城里遇见的那个鬼城百晓生?”

江晚点头:“记得,胖乎乎的那个,算命的阿姨还说他去年就应该死了,结果小胖子还是顺利地活到了今年。”

薛怀朔摇摇头:“他没活到今年,算命的算对了,他也是个傀儡。”

江晚:“!”

薛怀朔:“我们去鬼城的那一趟,深入接触到的人不是鬼域弟子就是已经制作好的傀儡,看来是有人在幕后策划了不知道多久。”

“那为什么要去罗刹山?因为世界上最漂亮的罗刹女在那里吗?”

“我找你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想会不会是他们鬼域的人把你藏起来了,就去找他,看能不能找到算命线索。”薛怀朔说:“一刀劈开才发现是个木质傀儡,做得很好。”

“然后,我在木头里面——这种木头特产于罗刹山,发现了我师父的私章,表示这个傀儡是他制作的。”

薛怀朔说:“可是,据我所知,我师父根本不会傀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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