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发现自己穿着公主那身单衣,而且刚才在奔跑过程中,巨龙的指爪已经在这件单衣的肩膀抓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半边白皙的背部。
她对寒冷的感知已经差不多麻木了,现在感觉到的更多是……烧灼。
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中,他写过一个着名的句子。久居沙漠中的小男孩,跟着自己的父亲去看冰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冰块、『摸』到冰块,父亲问他『摸』到冰块有什么感觉?
他说,它在烧。
江晚觉得自己『裸』背贴着的冰雪就在熊熊燃烧。
身上沉沉压着的人几乎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冷冰冷的,连扣住自己手腕的修长手指也像冰块一样,冷得要烧起来了。
但是她一点也不慌『乱』、一点也不害怕。
可能是因为闻到的气息太过熟悉而令人心安。
师兄也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恢复过来的吗?
脱离这段记忆的主人,用自己的身份来到这片幻境。
她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很黑,星星和月亮都没有,靠着天幕本身发出不自然的光来视物。大雪还在下,雪花飘飘扬扬地落在她的长发上,那抹平铺在雪地上纯粹的墨『色』马上就要被完全掩埋住了。
江晚听见了薛师兄的呼吸。
因为脸就在她的肩膀旁边,离她的耳朵很近很近。
万幸,他的呼吸往来中,还有微微的热气,证明这人不是完全的龙族血脉,还有一点人族特征。
气氛很好。
好到江晚都有点遗憾答应和他结拜成兄妹,从此以后不可能睡他了。
她还是没有动,虽然她确实很冷,但还不到冷死的地步,那就是还能忍。
江晚猜薛师兄可能有点难过,不然也不会那么久都不动。
刚刚她仰躺在雪地上胡思『乱』想,想到这应该是薛师兄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
活生生的,不是师父讲述中遥远又模糊的“逃出浮山的恶龙和人界的柔弱公主”。
于是她轻轻挣扎,想要从他的桎梏下挣开,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背,抱抱他安慰他一下。
江晚的手有点冻僵了,稍稍动弹一下都能听见关节在响,她还没挣扎开去,身上的人察觉她动了,立刻加重力度把她的手腕更用力地按到厚厚的积雪中去。
江晚:“……”
她这么一动作,薛师兄才如梦初醒,微微撑起身子来,半侧过头,发出一个代表疑问的鼻音。
为什么要挣扎?
这么近的距离,呼吸的热气稍稍抚过她的耳朵,江晚被这声微哑的鼻音弄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耳后微微热了起来。
她和薛师兄纯洁美好的兄妹关系最大的障碍就是他这张脸!
可恶!
她想做个好妹妹的!
江晚还没回答,薛怀朔立刻注意到她肩部的衣服开了个口子,随后刚才的记忆才迟迟来到他脑海中。
她就这么『裸』着背在雪地里躺了那么久吗?
肯定很冷,刚才她『乱』动肯定也是因为冷得受不了了。
薛怀朔知道一个好哥哥接下来该把妹妹扶起来,给她披上衣服,带她想办法取暖。
但是此刻他竟然在想,她『裸』着的背部……
想必、想必也和她的脸一样长得好,也和她一样讨人疼吧。
薛怀朔只是胡思『乱』想了这么几秒,仰躺在雪地里的姑娘重新挣扎,把手腕从他的掌心中解放出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空,还没来得及品味涌上来的负面情绪,立刻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她的手很冷。
半抱住他的肩膀,一只手轻轻地拍打背部,一只手尝试去『摸』他的头,声音温柔又怜惜:“不要伤心,没关系的,我陪着你的,想哭就哭吧。”
“……哥哥。”
薛怀朔微微一愣。
她以为……他在难过?
因为什么?
因为已经死去、从未谋面的父母?
可是他明明已经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来习惯这个事实了,他已经不会难过了。
就像习惯自己是个瞎子一样。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接不接受不造成什么影响的。
想到这里,薛怀朔忍不住开始用力,肌肉僵了起来。
他起初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在寒冷中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师妹好像不太喜欢这个事情——或者说,害怕他是个瞎子。
她怎么能害怕他?
江晚察觉到怀里抱着的人僵着身子,连忙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她难过的时候喜欢被别人抱着,她想别人应该也是这样吧。
师兄为她做了很多事,她能为他做的却不多。
大家说男孩子是要保护别人的,是要撑起一个家的,要做别人的依靠。江晚觉得也不一定,她也可以保护师兄,可以抱着他『摸』他的头,雪虽然很冷,但是她作为活人还是挺暖和的。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在向下坠落。
她掉入了一口温汤池。
被冻僵的身体泡进热水的瞬间,她控制不住从牙关挤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刚才冻得发白发紫的皮肤瞬间酥酥麻麻地痒了起来。
薛师兄搀着她的双臂,站在池子中,防止她向下滑进池水中呛着自己。
“咦!怎么回事?”她泡进热水里的皮肤已经开始泛起健康的红『色』,头发上却还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江晚眼睛睁得很大,好奇地环顾四周。
和上次他们在罗候山住的那个温汤镇一模一样,完全一样的池子,池子旁边还有棵会往下落花的树,只不过当初那颗树的花是偏白带粉的,这棵树的花全是完完全全的赤红『色』。
薛怀朔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一枚城重可以记载一段记忆,但是当这段记忆的长度不够城重的容量,读取记忆结束之后,读取记忆的人会滞留在幻境中……以他们脑海中自己的模样。”
江晚:“所以我的小肚子不见了!”
她满意地去『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本来就被热水打湿贴在身上的衣服更加贴身,沿着她身体的曲线没入水中。
薛怀朔匆匆挪开视线,继续解释道:“我刚才反应过来,我和城重的主人有非常近的血缘关系,所以我应该也可以『操』纵城重里的幻境。”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城重崩塌之前。”
江晚有些失望:“啊还会崩塌啊,崩塌了就要回去了是吗?回去又有小肚子了……我以为这是个随身空间呢。”
薛怀朔默默无语,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一点点她的『裸』背,线条精致,现在看又不是,不看又觉得不甘心。其实他既然可以『操』控这个幻境,理论上应该也可以把她的衣服补好,或者直接凭空变出一件遮挡的大氅。
但是薛怀朔想,既然在热水里泡着了,想必也不会冷了,既然不会冷、不会难受,就没有加衣服的必要……
一个恍惚,将岸上飘落的赤红花瓣看成眼前人的红唇,一时拿不准自己是希望吻上去还是躲开来。
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她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江晚见他不接话,有点懊悔自己话多,没有照顾到他的情绪,于是忙关切地问:“哥哥,你情绪还好吗?”
她哪知道薛怀朔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像当初薛怀朔哪知道自己想杀的这个师妹满脑子都是睡他。
薛怀朔掩饰地轻轻咳了咳,答道:“我挺好的,你还冷吗?”
“不冷,你是想起什么了吗?”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温温柔柔的,像池子里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热水。
他被她的声音一震,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心猿纠缠以至于心生魔障,开始幻象不该存在的东西。
按理说这时该和身边亲密的人说一说,以缓解心猿带来的影响,防止下次再次□□控。
但是薛怀朔怎么都说不出口,觉得自己这份隐秘心思实在是出格,太不尊重了,和她说……
怎么对得起她叫的这声“哥哥”呢?
明明之前还教她不要贪欢,床笫之欢对修道并无好处,总不可能自己打破这项教诲吧?
江晚觉得面前这人真的有点不太对劲,当着她的面开始走神,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她都和他相处那么久了,还看不出他是心不在焉!问他问题也就随便“嗯”了一声,明明根本没在听,还“嗯”!
算了,看在薛师兄长那么好看的份上,就算没法睡他,她也要保持百分之三百的耐心!
可恶!这么绝世一美男子!世界上唯一不可能和他建立混『乱』男女关系的竟然就是自己!
等她以后学会课本上那种传说中的傀儡术,她一定要造一个和活人无异的傀儡,就按薛师兄的样子来,哪怕每天『摸』『摸』傀儡的脸也好啊!
江晚忽然听见薛师兄问:“记得我在鬼城是怎么和你说的吗?”
江晚身子一僵,瞬间怀疑起眼前这人是不是用什么她不知道的手段在读自己的心,看他的表情,又严肃认真得很,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小声地答:“记得。”
“师兄说……不要贪欢,女孩子不要整天睡啊睡的,和人双修弊大于利。哥哥是哥哥,不要和『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搞混了。”江晚小声嘟囔,不敢看他的眼睛,整个人往下一沉,任热水慢过肩头。
师兄一定是见证了太多爱情悲剧,才不想和漂亮女孩子谈恋爱的!
“嗯。”薛师兄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表示肯定,因为太过简单短促,根本听不出他任何情绪。
到底是满意还是不甘,是坚定还是动摇,谁也不知道了。
接下来,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江晚听见他问:“你要不要『摸』『摸』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