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今生(1 / 1)

马车微晃,护卫随从浩荡,这支护着皇女归京的车驾,已行了数百公里——

将尔玉殿下从南明鬼谷,迎回望都。

光是骑兵就有千余人,不可谓不声势浩大。

护卫首领也是实打实的朝中受封骠骑将军,俸禄在身,官居二品。

遥看不远处的望都,隐约能见飘扬旌旗。骠骑将军颜从霍松了口气。

陛下很重视迎接公主回宫这件事,好在一路虽有波折,但他也算不负职责。

这么想着,他御马与马车并行,对车上的人道:“殿下,后日即可抵达望都。依着陛下的吩咐,您以銮驾过朱雀大道,入紫阙,陛下会在大殿等您。”

颜从霍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突然听到咔擦碎响,他心下收紧,上前一步:“殿下?!”

这时,锦缎车帘里,少女轻轻回道:“嗯。”

颜从霍这才安心。

陛下叮嘱过,小殿下大病初愈,要小心看顾着。

这冰雪雕琢般的小殿下,也的确金贵,所以这一路上,他行程一慢再慢。

从冬至日,行到年春开初,才堪堪赶回望都。

“殿下,那臣先领路,有事随时吩咐。”颜从霍说着,一甩缰绳,向前而去。

马车内,谢重姒没精力回应了,盘腿而坐,紧紧捂着胸口。

撕心裂肺的痛让她不由伏在软毯上,手掌紧握,等挨过这一波心绞,发丝都被汗水打湿,黏在她苍白的额角。

方才她听到有人靠近,迷迷糊糊地将马车内茶杯杂碎,握着碎瓷片当武器防卫。

此时,碎瓷片将她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记忆还停留在她与宣珏同归于尽那一刻,她下意识认为,身上苦痛是当时侍卫刀剑所伤的结果,也以为还处在危机之中。

……她应该杀了宣珏吧?

那她是被救回来了,还是将要进一步等待宣判?

要是被压回宫闱,宣珏手底下臣子们,得把她千刀万剐吧?毕竟祸国妖孽的骂名,她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不过,那人是在叫她“殿下”?

难道说,戚文澜那厮打来望都了?

等疼痛终于缓了,谢重姒才缓缓直起身,盯着她血肉模糊的手,也不皱眉,只是愣神。

……似乎哪里有点不一样。

愣了半晌,她猛地掀开马车拂帘,就见官道平阔,偶尔可见车马运人载货,远处柳芽新发、荠麦青青。有农耕樵渔,还有店家商铺,一副盛世昌平之景。

近处,护卫士兵皆披坚执锐,马匹高大,鞍鞯铁白,皮甲在阳光下反着光,管中窥豹也能看出国富兵强。

最重要的是……

前方竖的旗帜,上字为“齐”。

她大齐谢氏,昌盛繁荣。

谢重姒抓住拂帘的手寸寸缩紧,喉咙干涩地道:“停车。来人。”

马车立刻停在路边,先是随从亲侍问她:“殿下可是有什么不适?”

谢重姒含糊地摇头道:“让将军过来。”

“殿下,何事吩咐?”颜从霍匆匆靠近,翻身下马,前倾抱拳。

忽然,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掀开车帘,车里的人准备走下来。

随从立刻搬来车凳,屏气凝神,颜从霍也慌忙道:“殿下小心。”

只见那少女跳了下车,站定,抬起一张脸,似在打量他。

平心而论,谢重姒脸上是看不出病态的,因为她面容本就娇艳,鬓耸巫山,唇艳桃花,腮飞云霞,自带三分春色。

但她也真的重病三载,丁点风寒都受不得。

早春料峭,颜从霍担心谢重姒会着凉,对身边侍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宫人将鼠灰大氅披在谢重姒身上。八壹中文網

谢重姒没管往她身上加衣的仆从,只是盯着颜从霍,语气惊疑:“……颜将军?”

“臣在。”颜从霍有些疑惑,“殿下若是闷的话,让人卷起马车帘就是了。外头风不小,易着凉……是臣脸上有什么吗?殿下您……”

怎么眼神这么奇怪?

谢重姒面上不显,心底却炸开了锅,头皮发麻。

当然奇怪了!

颜从霍早就死了五六年——

在与楚国相战时,战死沙场。

他妻子是江阴县主,地位不低,丈夫死后家里面有心为她再寻亲事,可这位颜夫人铁了心为其守寡终生。

谢重姒因此对颜从霍印象深刻。

饶是谢重姒见过大风大浪,乍一见到应死之人,也震惊到一时说不出话。

“本宫问几个事,问完就回车上。”谢重姒广袖之中,掌心蜷曲,朱唇轻张,半晌才慢声细气地道,“父皇是说,让本宫步撵銮驾归宫么?”

颜从霍颔首道:“是。末将几日前与京中通书信,礼部应已全部备好,只等殿下了。”

“如此。”谢重姒了然,话锋一转,“撤回宫迎驾礼,马车直入宫城吧。不必太多虚礼。”

颜从霍呆愣:“……啊?”

这是陛下早就吩咐的迎女儿回宫的排场啊!

礼部早半年就在准备了。

谢重姒悠悠道:“步撵四面漏风,这初春又冷又凉,本宫这几日已有些风寒咳嗽。若是倒是再吹上几个时辰,怕不是等不到见着父皇,就要病倒啦!还请将军传达一下,咱们直接回宫吧,父皇会同意的。”

上辈子啊,她十二那年,母后遇刺,她也中毒。

父皇将她送入鬼谷治病,三载之后才病好回宫。

而这回宫的架势浩荡,特别是朱雀大街的帝女銮驾,步撵奢华繁丽。

既有銮铃清脆,又有帷纱幔垂,前二十人担架,后二十人提随。

两羽掌扇若翎,四架并驱开道。

的确排场,的确风光,的确是帝王宠爱。

父皇怜惜她丧母病楚,她一回京,就想把所有最好的都塞给她。

可……太招摇,太招恨了。

前辈子……

谢重姒抬眸看向远处巍峨望都。

如果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真的上辈子的话,她可是被御史官员们,一道道折子参了好久呢。

后来名声不大好,多少是以此为基石的。

“……臣遵旨。”颜从霍反应过来,确实如此,小殿下可不能再有损伤了,又问,“殿下还有话要问吗?”

谢重姒指尖攥着丝滑的大氅裘皮,缓缓问道:“今年是何年?”

见颜文霍诧异,她补充道:“离京太久,怕父皇变了年号,有此一问,将军莫笑。”

颜从霍了然,道:“嘿,这殿下您真还问对了。陛下的确改了年号,如今年号是太元,今年是太元三年!”

太元三年……

那就不错了。太元三年春初,的确是她在鬼谷三年之后,回京的日子。

谢重姒轻轻一笑,坐回马车,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

真好啊,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父皇还在,皇兄还在,身边人康健安顺,而她……还未见到宣珏。

也未被折去羽翼,背负妖姬骂名,被囚禁于清冷深宫之中。

谢重姒笑够了,在马车上摸索找药。果然给她找到了包扎用的外伤药。

外头阳光正盛,几缕从帘幕缝隙漏进,谢重姒靠在榻上,就着光影给掌心伤口处理包扎。

伤处狰狞翻转,她却眼也不眨。

这辈子呀,她要好好过她的日子,享着属于帝姬雍容华贵的一生。

再也再也,不要去招惹宣珏了——

那个昔日也曾矜雅温润,之后她却再也看不透的人。

在最后共处的一段日子,宣珏堪称喜怒无常。

尚有耐心时,会唇角噙笑,浓墨似的眸掩在细密长睫下,偶尔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你一眼。也有可能下一刻,就陡然发怒,语气波澜不惊地判定一个人生死,风轻云淡至极。

终于,谢重姒处理完伤口,叹了口气。闭眸假寐。

很快,她就能见到父皇和皇兄了。

临近帝都后,行程渐快。不出两日,这一行军队护着车驾入望都。

清早天边鱼肚白尚在,在半昏半明的晨光掩映下,车队急急忙忙沿着朱雀大街,向皇城中央驶去。

车轱辘在青石街道上踏过,铁甲铿锵,马蹄哒哒,但声响不算大,甚至未惊醒附近巷中百姓安眠。

街上人不多,有个青年从街上走过,似是所感,微微侧首,望了那朴素无华的马车一眼,然后又淡淡移开眸。

马车与他错肩而过。

说是青年,其实也不准确。

他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少年与青年的交界之处,身量颀长,姱容修态,仪态矜贵,容貌尚是少年人的青涩稚嫩,但目光沉凝,有不符年纪的稳重淡然。

青年一袭月白长袍,背负乌木古琴,收回目光后,踏入茶楼。

茶楼老板似是对他熟识了,笑道:“哎今天来得还是这么早呀?还是临街给你留了个位置,保准能对整个大街一览无余。茶还要往日一样的吗?”

青年颔首,微微一笑:“照旧即可。”

茶楼老板见怪不怪,只吩咐伙计快去煮茶准备。

而另一边,宫闱门禁未开,执掌禁卫军印的统领还没来得及喝令车驾停行,就见为首的将军掏出令牌,沉声道:“本将颜从霍,奉今上圣令,迎殿下回宫,还不开门迎拜?”

统领皱眉,看清那块“二品将军令牌”,冷声拒绝:“颜将军?论官品您居二品,在末将之上,可宫闱重地,不比军中,无通行令禁入,何况还是跑马拉车?哪怕是陛下在此,也得留驾在外。里头是哪位殿下?劳烦您步行入内。”

颜从霍神色冷了下来,心道,他已派人通知殿下今早即可抵达,陛下都首肯了,是哪里出了纰漏么?

“放肆!”他是个急性子,不想理论,怒骂还没说出口,一旁马车里悠悠传来劝阻声。

谢重姒杏眸半阖:“颜将军。小事而已,怒火伤身。禁军统领职责所在,自然谨慎。”

她这颗甜枣给完,话锋陡转:“不过,父皇在此,也得留驾在外么?本宫怎么不知道?”

言罢,她掀帘,将手中把玩着的块灿金令牌,掷向禁军统领。

统领下意识伸手一抄。

入手沉甸甸的,足金分量,更重要的是,上面刻了“如朕亲临”四字。

……这是陛下亲赐的金牌,曾说过,见此令牌,如朕亲临。

普天之下不过三枚,其中一枚在大理寺卿庐阳处。

庐阳庐大人最是刚正不阿,但是布衣出身,查案经常受阻,陛下便赐了这块令牌,直言“逢逆且斩,毋庸顾虑”。

之后,庐大人查办刑部侍郎私下受贿一案时,也被百般刁难,无奈之下当场诛杀叛贼二人。

其中一人为朝官。

陛下听闻后,也只淡淡地掲过:“不是说过,见此牌如见朕么,在朕面前欺上瞒下——当斩。”

禁军统领望向马车里,这位从未见过的帝姬端坐,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尖和殷红朱唇,其余神色隐没暗处,晦涩不明。

金牌在手……

他打了个寒颤,这位小殿下要是想杀他,都是可以的!

可他分明未接到任何殿下会入宫归来的消息啊!

统领慌忙单膝跪地,令属下开门迎驾,道:“恭迎殿下!贺殿下回京归朝!”

颜从霍冷哼一声,收回金牌递给谢重姒,询问她意见:“那殿下,咱们……”

“先走吧。”谢重姒笑将开来,有些漫不经心,“其余事儿,等见了父皇,本宫自行禀告。”

又来了。

也不嫌烦。

宫里总有那么群人,明里奉承她,暗里使绊子。

上辈子她性子娇纵,又是在鬼谷那种弟子诡谲不定的地儿,待上三年,为人处事都雷厉风行,不似京中贵女温婉柔和。

可没少吃这种暗亏呢。

要是十二年前的她,得亲自下去抽这禁军统领一顿。

名声什么的,可不得一塌糊涂了么。

入了宫,马车行得慢了许多,谢重姒抛着手中令牌,心想:

这次第一个动手脚的,是谁呢?

让她想想,三皇子那个豪横的母妃黄氏,还是父皇刚纳不久、娇滴滴可怜兮兮的莲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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