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信厚站在宫门外面,给进宫的各位世家贵族、豪绅子弟验请柬、过安检。
艾登的请柬有两封,包含他的随身保镖史密斯先生的,但史密斯人很乖觉,之前两次跟着艾登入宫,都跟统帅身旁的护卫军首领、他的旧相识们有仇,所以两方一对上,对方紧张,史密斯也很紧张,对方怕史密斯邪性犯了,随便把个谁谁谁撂倒在地,史密斯则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被前同僚们抓进牢里面去,所有又遇上了这种不得不入宫、庆贺小王妃生辰的日子,史密斯请辞,让给了最近这段时间,应方倾的召唤,前来保护艾登的孙信厚,艾登则带着孙信厚进宫。
一到宫门口,孙信厚的情绪就不大对,艾登告诉他:“这里没什么事,刘赢是你们的朋友,你跟我进去找他喝两杯,用不着费心保护我,要是这王宫里都出了事,水星就没有一片安全的地方了。”
“刘赢现在是驸马爷,我就不往前凑了,”孙信厚道,“艾哥你随意,不用管我,我先帮着门口的护卫兵,审安检这道程序吧。”
艾登人很敏感,觉出他对进王室隐约有些抵触,也不询问和强求,一进去就被守株待兔的海曼夫人抓走了,孙信厚则在门外和护卫兵们一起,检查进出口人员的请柬。他按照晚宴要求,身穿职业军装,这少将肩章佩戴着,外加硬挺周正的aha明黄军服,站在门口,十分显眼。于凯峰和方匀坐一辆车进来时看到是他,都笑说王室岂有此理,竟劳动我们一个新兵营少将把门?!孙信厚只笑笑行了个军礼,放他们进去。
他打定了主意不进去,心里有些阴郁。这白色庄严又华丽的宫门外面,铺就的是长长的、看不到边的红毯,一辆又一辆豪车驶过来,漫天遍野的蓝紫色满天星花束,不但在王宫内外摆满,就连驻地中轴线的过道两边,都鲜艳地盛放着。王室内外,无一不体现出对小王妃的重视和爱戴,这些“王妃”头衔应有的荣耀和幸福感,都是章楠可望而不可及、也是自己想给而给不了的东西。
这让他无端生出很多无奈又无聊的愤怒来。
孙信厚总是很努力地在心里堆积和叠加对章楠的不满,可惜,他总归不是个记仇的人,总是忘记对章楠的恨,记得他的好。
当高鸿飞告诉他“章楠在次卧里安上了练咏春拳的木桩”,告诉他“章楠说车库这里放一张床,我找不到老婆可以在这里住”时,不怪孙信厚会多想,可又不敢多想。
曾经他挥霍了自己所有的存款付了这套小房子的首付时,想的也是跟章楠在这里会过上的美好日子,落地阳台一边放着梳妆台,因为章楠说喜欢对着清晨的阳光给脸上擦香香;在还没有小宝宝的时候,次卧是孙信厚单独的练功房,擅长咏春拳的他,每天数小时都要对着木桩训练;军车可以停在附近不远的商业地下库里,房子自带的车库可以暂时放下一张床,留宿老家不在驻地、又需要时不时住在驻地的高鸿飞……这些曾经孙信厚笑着对章楠许下的愿景,在房子进行软包装之后,章楠一声不吭地将它们一一实现。
“你试试这个木桩结不结实呗,”章楠的小手,搭在木桩伸出来的一个枝节上,轻轻地拽了拽,“我不懂这个东西……”
“我不试。”孙信厚冷冷地看着章楠,坚决地回绝了。
二人对视片刻,也不知道是谁的眼圈儿先红了,孙信厚转过身推开门走了。
章楠的乔迁之日,孙信厚没有参加,倒是高鸿飞受他嘱托,又拿来了三种不同的甲醛测试仪,最后一一测了一遍,才对章楠说:“仪器虽然测着已经没有了,但你最好还是多开窗,放一放味道,好在现在天不冷了,还有这些……老孙让我带来的,但是老孙不让说。”
一盆又一盆的绿萝,摆满了阳台。
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再见面,章楠开着青羚的亮黄色露天跑车,停在了宫门口,缓缓地将车窗放下来,递出两封请柬。
孙信厚翻开请柬,看到章楠的名字,抬起眼皮看着他。章楠戴着一副浅粉色六边形防晒眼镜,透过薄薄的镜片,看向孙信厚。
“摘下眼镜,核实身份。”孙信厚说。
章楠把镜框往鼻梁下面滑了一小段距离,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孙信厚。
孙信厚有些讶异请柬上写的是章楠的名字,他在这儿守了两个多小时了,请柬有两种,署名的和不署名的,紫色的和粉色的,署名的大多身份尊贵,很多还是公主亲签,不署名的则像是自己,是艾登带进来的人,身份由艾登负责。想来青羚神通广大,早就提前跟公主打了招呼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来这儿什么目的?”孙信厚问道。
章楠没等说话,青羚已经笑了:“别人你也这么问吗?”
“都问。”
“我干儿子,”青羚的下巴扣在章楠的肩膀上,“带他来找个漂亮王子做男朋友。”
“哦。”孙信厚将请柬还给了他们,“祝你们马到功成。”
伴随着青羚的笑声,章楠一脚踩了油门,将车开了进去。
“我跟你说,不要闹事,咱们已经都这样了,”王烟坐在驾驶位上,一边跟随着车流往里面开,一边嘱咐身后的贝尔特,“这封请柬是塞西莉看在跟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份儿上才寄给我的,连个随从都不让我带,当然,我们家现在也没随从或者司机了,你根本就混不进去……”
“不,王烟,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必须要见到宁朗,”贝尔特坐在后座上,手里抱着一捧满天星,脸色惨白,非常憔悴,“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就算见到那位检察官又能怎样?你有证据证明你的omega爸爸没有犯罪吗?他能在检察院里让你怎么都进不去,在这里就未必没有他的人,让你从王宫出去。”
“不,我有他的把柄,”贝尔特右手揣在卫衣的兜里,握着一个u盘,“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只能干什么。”
王烟透过车前镜往后看,贝尔特眼睛哭得红肿,这被抄家且家人被关押等待判刑的日子,是他们这种少爷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上一回贝尔特还能和宁朗因为一瓶红酒互扇巴掌,现在宁朗作为负责审理贝氏集团的主要检察官,就可以一直不跟贝尔特见面,只要贝尔特找到检察院去,宁朗就让啼因和啼丛把他撵出去。
“贝尔特,今时不同往日了,”王烟叹了口气,“咱们在新兵营挤兑王俊欺负章楠的时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咱们抱着满天星来给王俊庆生?想到有一天我们连堂堂正正有家人带着进入王室的请柬都没有?咱们当时连方倾都没放在眼里!可现在呢?我穿的都是去年春天云莱阁的衣服,过季都过了一年了,而宁检是云莱阁的新主人!唉!风水轮流转,不认命不行,咱们的家倒了,就是倒了……”
“不,我不相信,”贝尔特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我不认命。”
车缓缓地磨蹭到门口,王烟往外一看,竟是孙信厚,他当场呆住。车后座的贝尔特却没看清,将请柬递了出去:“我是王烟。”
孙信厚抬眼往里面瞅:“你们谁是王烟?”
贝尔特:“我。”
王烟:“……”
“我分不出你们谁是谁?”孙信厚道,“我还没瞎。”
王烟趴在窗口:“老孙,行个方便,我不想去了,换成贝尔特进去不行吗?”
“不行。”
“你算哪根葱啊,在这把门,”贝尔特认出了他,恨声道,“你还不瞎,不瞎你能看上章楠?!”
孙信厚将请柬合上,扔给了驾驶位上的王烟:“要不你进去,要不带着他一起滚。”
王烟想了想,把车调头。
“王烟我今天一定要进去!”贝尔特使劲踢着王烟的座位后背,“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omega爸爸已经进去了,难保就逃得了我……”
“你别吵了,孙信厚在这儿你就别想进去了,他是有名的犟骨头!咱们再等等。”
这一等,等到了开席的时间,孙信厚在门外依旧站着,护卫兵交班去吃晚饭,让他去他也不去,他不知道是跟谁置气,坚决不吃这王室的饭,可不一会儿,宫里面来人到门口去请了,却是刘赢。
“哎你到这儿干什么啊,里面怪忙的,你去招呼别人去!”孙信厚去推他,刘赢却道,“你这可就跟我生分了,咱们哥俩什么交情,哪有你守门我在里面吃饭的道理啊?走吧,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我的那个……公主殿下。”
孙信厚忍不住笑了。
刘赢一个劲儿地拉扯他,身后又跟了不少人,孙信厚知道凯文逊带着王俊跑路了,今晚的刘赢肯定很忙,要代替凯文逊的角色招待宾客,便不再推辞,随着刘赢走了进去。
三杯两杯酒下肚,孙信厚看着洋娃娃似的塞西莉公主笑着听刘赢介绍他,便躬身给公主行礼,说了些祝福的话,又和龙俊杰、荆露他们叙了旧,等到刘赢被拉走的时候,孙信厚琢磨着找个没人的地方站一会儿,一转头,却看到了威尔逊,正蹙着眉看着他时,威尔逊却脚步急匆匆地往一个地方去。
“是你?!”威尔逊堵着了章楠,章楠正和一位商务会长家的omega小少爷讨论夏季“青桐”新款上市的事情,对方问有没有公众号可以提前预览新品,章楠说这方面他正在着手做,还没有经验,对方说他们商会有一整套的营销推广流程,正细细地跟章楠讲的时候,威尔逊眼尖地看着了他。
“你竟然能混到这里来,啧啧,真是有两下子啊?”威尔逊语气不善地瞥着那商会的少爷,对方识相地走开了。
在昶洲他几次欲行不轨都被章楠挣脱,还被尹瀚洋带着人猛揍了一顿,这一看到章楠妆容精致、衣着华丽地坐在这里,小口小口地喝着鸡尾酒,他就有气。
“你是傍着谁来的啊?哪位王子,哪位将军,还是哪个老头儿?你这个骚/货!”
章楠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忽然往他后面看去。
威尔逊立刻转头,却没有人,再转过身来,章楠已经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往后面跑。
“你个小蹄子往哪跑?!”
章楠感觉到威尔逊在后面追他,连忙加快速度,迎面撞到了孙信厚的怀里,抬头一看是他,躲到他身后去了。
“威尔逊殿下。”孙信厚双手背后,挡在章楠身前。
“你怎么也来了,尹瀚洋回来了吗?”
“没有,我是跟着艾检察官来的。”
“跟着他?来这里干什么,给王妃庆生啊?”
“抓流/氓犯的,”孙信厚说,“大家喝酒喝得多了,难免露出本性来。”
威尔逊闻言看着他不动,孙信厚肩章上的星星如今跟自己一样多了,从军队系统里来说,二人是平级,何况他和赛威镇守昶洲的时候一无所获,两人前脚刚走,孙信厚就在昶洲刺死了对面首领李竑博,名声大振,让自己跟父亲好个没脸,统帅巴克达都旁敲侧击地拿这事奚落他们父子俩。
所以威尔逊不再说什么,只是恨意十足地看了他身后的章楠一眼,转身走了。
孙信厚呼出一口气来,转过身,低头看着章楠:“你跟着谁来的,就跟紧了,在这儿钓新人,难免遇到旧相识,你又想惹得东窗事发,两个alpha打架?”
章楠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没等说话,孙信厚就往外面走了。
他越走越快,心情烦躁,只想赶紧回到门口站岗去,不,他要直接告诉艾登,不跟他们一起走了,他这保镖要放假,远离王宫。
就这么飞速往宫门外跑的时候,路过花园两边绕成圈儿的护城河,经过白沙桥,却听到桥下传来一阵吚吚呜呜的声音,像是哭声。
孙信厚扒着桥两边往下看,黑洞洞的,看不着东西,可声音还在,伴随着“救命、救命”的叫喊声和哭声,听着是两个人。
“谁在里面?!”孙信厚干脆长腿倒勾在桥墩下面,像个夜晚的蝙蝠似的倒挂下去,只听吱哇乱叫声不觉于耳,却是两个omega,困在一艘小白船上,被孙信厚这姿势吓到了。
“我是伊利安小郡主,快来救救我!”伊利安颤抖地说,“我、我会给你重赏!”
“我是郡主的仆人西诺,这位、这位蝙蝠先生,请你来救救我们,我们的船没油了!”
孙信厚双手扒着桥边,胳膊抱着桥墩,还好自己身高腿长,往下荡了几荡,找准位置,砰的一声掉落在那艘船里,郡主和仆人又吓得尖叫起来,伊利安连忙踹了一脚孙信厚的腿。
“……我救你你还踢我?”孙信厚无语地从船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腿。
“抱、抱歉,本、本能反应……”伊利安浑身抖得跟个筛糠似的,他穿着一套薄如蝉翼的白色晚礼服,戴着白色宽檐礼帽,本来打算和自己的仆人不走寻常路,坐小白船游荡在护城河里,翩然若雪地出现在艾登的眼前,让他眼前一亮。
结果,凯文逊带着王俊跑了,后续的各种流程都简略了,其中“划船合影”这一环节就没了,护城河两边被封锁,再没人来看,伊利安和仆人在这河里船上来回转圈飘荡了好久,船都没油了,卡在桥底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孙信厚跳进船里时才发现他错了,这真是无端增加了船的重量,他也陷入了这个困境里,他本该发现有人就去叫人的,而不是砰的一声跳这里面来,这真是脑残,都是被章楠气的。
他在这船里走来走去,到处检查,伊利安和他的仆人就彼此抱着对方,心惊胆战地绕着圈儿躲着孙信厚。孙信厚长相凶悍,又穿着军装,是伊利安讨厌的“野蛮的军人”,而他自己穿的又是薄薄的白纱晚礼服,他觉得孙信厚的存在,几乎就是对他构成了亵渎和威胁。
于是在孙信厚突然跳到船的尾巴处去拉船锚时,伊利安又出于本能反应举起拳头打了一下孙信厚的后脑勺。
孙信厚:“……”
他手里撑开一条粗粗的麻绳,转过头来,冷冷地看向伊利安时,伊利安和他的仆人西诺一起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孙信厚在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中,试图重新发动船只未果,只好转过头来说:“这船走不了了,现在我游到对面叫人去,你们在这儿等着。”
“不行,我太冷了,还饿。”伊利安说。
“……那我能怎么样?”孙信厚不解道,“我身上没有吃的给你,你要我脱下衣服给你吗?”
“啊啊啊啊啊……!!!”伊利安郡主可听不得这种话。
孙信厚捂上了耳朵,皱着眉,他现在相信这位郡主是跟凯文逊沾亲带故的人了,基因里都透露着疯。
“那我驮你上岸,行吗?”孙信厚无语道,“只是浑身都会湿透,更冷。”
“驮我上岸,”伊利安想了想,“那你……不能碰到我,我今年才18岁。”
孙信厚翻了个白眼:“那我驮他上去。”
他指了指西诺。
“是我冷,我饿了,”伊利安看着孙信厚,“我要先上去。”
孙信厚忍不住望天,他就不该往这河边走。
伊利安犹豫了几分钟,最后采纳了被孙信厚驮到岸边的决定,因为他不但渴了饿了冷了,他还想尿尿,一刻都不能等了。
尽管不想孙信厚碰到他太多地方,但也不得不趴在孙信厚的后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像骑着一个大海龟似的被驮到岸边,孙信厚的衣服都湿了,却努力平稳着宽阔的后背,让伊利安上半身露出水外面,虽然非常狼狈,但整个过程很有趣,孙信厚的肩膀趴起来很舒服,游起来飞快,不愧是新兵营的人,还是一名少将,而且……他味道好闻,长得又贼帅。
十五分钟,孙信厚背着伊利安到了岸边,将他放了下来,小郡主笑眯眯地看了孙信厚一眼,低下头来,忘记了艾登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