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朗第二天醒来,宿醉后的头痛让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硕大的床上。
他立刻坐了起来,惊慌地环顾四周,古旧的深棕色大床,雪白的床单被子和枕头,方正、肃穆的几样简单家具,室内颜色极其单一,这种冷淡的风格,以及淡淡萦绕在四周的龙涎香,都跟某一个人的气质很像……宁朗看到对面桌上放置着的相框,里面的半身照片是卜正穿着法袍坐在那里,神态悠然,面含微笑。
宁朗一步步下楼,一层餐厅里,咖啡香气浓郁,混着烤吐司香肠和煎蛋的味道,邱美来坐在桌子对面,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和正在看着报纸的卜正说话,抬眼看到宁朗,笑道:“朗儿起床了。”
卜正抬眼看去,宁朗面色微赧,很是难为情,手不自觉地将掖在腰带中的衬衫往前抻了抻,他胸口的那一点被自己惩罚过了,狠狠地拧红了,早上起来有些疼,宁朗时不时地把贴在上面的衬衫提起来,不让它碰到。
“爸爸,卜大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啊,喝得醉醺醺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晚我身体不舒服,让老爷去买药,巧不巧地就经过了那个什么酒吧,老爷看到了你,”邱美来嗔怪道,“旁边三个alpha扶着你,不知道要把你带到哪儿去,老爷怕你出事,就把你带回来了。”
宁朗回想昨晚最后一幕,果真是被alpha们半抱着往外走,想必就是那时被占了便宜,幸亏卜正经过,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立刻惭愧地躬身,给卜正行礼:“谢过卜大人……不,谢谢爸爸。”
卜正轻笑一声,拿过纸巾擦了擦嘴,从餐桌旁起身穿衣,准备出门上班去。
“这周我很忙,晚上不会回来了,你方便的话在家陪陪夫人吧。”卜正说完,接过刘慕递给他的公文包,走出门去。
卜正接下来一直没有回家,邱夫人怕宁朗再有跟别人冲突的时候,另外派了两名保镖跟随宁朗。
“这怎么敢,不用的,我在检察院很安全,”宁朗推辞道,“每天带着两位保镖出门,这实在是……”
太夸张也太招摇了。
邱美来却道:“这有什么了,我听说那位艾检察官,早就带着随行保镖了,他还是个alpha,你是omega,做这么危险的工作,怎么不需要保镖呢?朗儿,你现在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独子,希望你能体恤我们的心情,真的再也经不起灾难了,我们很怕你有个闪失。”
宁朗只好收下了啼丛和啼因两名alpha保镖,好在他们训练有素,极其会看眼色,即便带到检察院,也沉默得像两个影卫,而每到晚上九点多时,他们都会提醒宁朗,按时回家。
卜正不在家的日子里,邱美来独守空房,很是孤单,宁朗乐得陪他作伴,常常跟他一起同塌而眠,有时早上遇见回家来拿东西的卜正,宁朗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和不方便,慢慢地适应了卜正“偶尔会回家”的状况,只因为邱美来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与其说是养儿子,倒更像是养女儿,邱美来在三层不但给了宁朗独属于他的一间大卧室,还有一间跟卧室打通的衣帽间,拉开拱月形大门,宁朗进到衣帽间里面,左右两排衣架上挂着的,是驻地各个大牌最新、最时尚的当季新品,准时而整齐地送到这里,带着标签,一一陈列其中;拉开抽屉,则是数以百计的珠宝饰品、墨镜、丝巾、胸针等等,光芒璀璨,琳琅满目,而各式皮包鞋子更是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
“你不要多心,这都是我做慈善这么多年,跟各个品牌方打下的关系,他们乐得把这些新品送给我,有了做公益的头衔,我再送给各位世家贵族豪绅或是将军夫人们,这中间,关系套着关系,物品置换利益,资源互相转换,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这和老爷的工作是割裂开来的,是我们邱家的祖业。”邱美来肥硕的手从华丽的衣服上掠过,拿起一件白色真丝睡袍,在宁朗身上比划着。八壹中文網
“我明白,只是这些东西都送了我,我真的可以拥有它们吗?”
“当然,”邱美来温柔地看着他,“你是我们的独子,是我们家的继承人,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相信你把它们穿出去、戴出去,品牌方会更高兴。”
“可我只是一个……”
“是omega独立检察官,是我们的荣耀,”邱美来抬起了他尖尖的下巴,看着他精致的小脸,“你担得起。”
这句话给了宁朗底气,确实如此,虽然omega不受性别所限,可以从事很多种工作,但宁朗埋头苦读十几年考取的这个职位,的确是令别人刮目相看的资本,也是他登上高处的奠基石。
宁朗脸上闪过了一抹喜悦,又拉开了一层抽屉,这回里面摆放的都是各种名贵的手表。
他看到了曾经让他无比艳羡的那块蓝爵士,艾兰手腕上的同款。
这个手表给了他太多或美好、或伤心的记忆了,他带着弟弟流连表店的那一天,他还记得,那时,园园还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轻轻地把它拿起来,看着,看着,眼中湿润了。
“这个蓝爵士手表啊,可有年头啦,是古董,世上只有两块,之前一直做镇店之宝,放在他们店里放着,前些天被我拿回来了。当年,老统帅送给了爵爷康斯坦丁上将一块,另一块,就送给了我父亲,邱仁铭首席大法官,我父亲又传给了我,”邱美来将这块表戴到了宁朗纤细的手腕上,“虽说是个alpha款式的手表,但omega戴着也很英气,奕儿毛毛躁躁的,一直没舍得给他,如今看来,真正的主人是你。”
“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敢要……”宁朗连连推辞,邱美来却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摘下来。
“东西再贵重,也没有人重要,朗儿,你是我们夫夫俩生活的唯一希望了。”
听到邱美来这样的话语,宁朗扑在他的怀里,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低声哽咽。
“我听说你弟弟的事了,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想办法能给他申请一个假释……”
“不,艾检已经最大限度地给他申请了最短的刑期了,还有两年,他就放出来了,”宁朗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激道,“上天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我要的没有得到,但经历了那些,还有你们保护我。”
“傻孩子,很多事你想做,却不方便做的时候,你可以借别人的手,”邱美来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这些学法律的人,不是更懂得恶有恶报的道理吗?”
宁朗没有听懂邱美来的话,只是看着手腕上这价值连城的名表,想到了袁真的话。
他不是单纯地为了艾登才追名逐利的,他就是喜欢这些晶光璀璨的东西,还有它们赋予他的背后价值与显赫地位。
既然注定得不到艾登的爱,那有这些钱、这些珠宝名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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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特被抄家了。
消息来得很快,宁朗在办公室里听到调查官告诉他这一消息时,还愣着不敢相信,啼丛和啼因两位保镖却已经躬身进来,请宁朗出去转转了。
贝氏集团创始人贝厍里炒股起家,百年基业,传到贝尔特父亲贝西里已三代有余,集团的经营范围辐射全水星,涵盖了包括金融、教育、传媒、能源等多个行业,贝西里违规非法集/资594亿元,致使5.2万股民一夜赤贫,超过30万名投资者血本无归,财务司一路保驾护航,稳着这艘风雨飘摇的商业大船向前航行,可一朝财务司陷入困境,先倒下的竟然是贝氏集团,他们不但面临以现金方式一次性直接赔付原始股民,还将以现金、债转股、信托权益等三种方式赔偿股灾的受害人,赔偿金额高达419亿元。
至此,贝尔特家族200亿身家全部被抄,包含贝尔特父亲贝西里在内的39名贝氏亲眷锒铛入狱。
宁朗的车,停在贝尔特宅院的大门外,警察已经全部封锁了豪宅的里里外外,对经济一窍不通的贝尔特不是涉案人,但他养的狗作为资产之一,也必须要被警方带走。
贝尔特哭着抱着狗不让带走,可昔日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如今没人来管,也没人怕他了。他一会儿狂奔到狗狗那里抱着狗不撒手,一会儿又跑到警察那里疾言厉色要他们立刻停止抄家,不准碰家里的东西,可渐渐的,他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家里的家具、古董、车、钢琴等等都作为固定资产被贴上了封条,唯一的活物那条名犬也被关进了笼子里带走,贝尔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宁朗放下车窗,在车里静静欣赏这一幕,只觉得真解恨,真爽,真痛快!这一口恶气憋了大半年了,终于出了!
他还惊讶于魏署长的雷厉风行和处事果断时,在被胡德来检察长叫进办公室里,看到坐在那儿正在品茶的卜正,才知道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宁检,这次魏署长费时三个多月,在你的监督和调查下,终于拿下了贝西里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大鳄,真是值得庆贺啊!”胡德来开门见山地说。
魏克勤立刻起身,跟宁朗握了握手:“合作愉快,宁检察官,将来希望我们能打更多、更漂亮的仗!”
宁朗一头雾水,握了魏克勤的手,却看向了卜正。
卜正放下茶杯,看着他笑道:“看我在这儿,你不好意思了?没什么,你的上司夸你,那是你做得好,将来再接再厉,宁检察官。”
“……是,爸爸。”宁朗十分乖觉,知道这是卜正和魏署长联手送他的案子。
卜正被这声爸爸哄得笑了,胡德来道:“还是有omega儿子好吧?omega是小棉袄。”
“是啊,”卜正得意道,“小棉袄是贴心啊。”
宁朗将卜正送出了办公室,坐在电梯里,宁朗抑制不住感激地看着卜正,卜正觉察到他的眼神,笑道:“爸爸给你出气,以后还有谁欺负你,尽管跟我说。”
“好的爸爸,您今晚回家吃饭吗?”
“也可以抽时间回去一趟,”卜正说,“你希望我回去吗?”
“当然,爸爸也很想你。”
“那晚上见。”
宁朗前脚把卜正送了出去,后脚就在楼上遇到了艾登。
艾登正在跟胡德来争吵。
“您现在拿掉贝西里,那是打草惊蛇!”艾登气愤道,“财务司这条线里,多多少少都跟贝氏集团有关,现在就这么敲掉了贝西里,正好给别的金融大鳄们提了个醒,手把手教他们怎么脱罪!那雷蒙正乐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把财务司的烂账都推到贝西里身上拉倒!”
“做都做了,横竖是件大快人心的事,股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你现在跳出来说反对有什么用?”胡德来皱着眉想走,又被艾登拦住。
“我十分怀疑现在拿掉贝西里是给财务司背锅的结果,事情从财务司起,人面鲨为被动触发,可现在贝氏集团转移了所有关注点,对财务司来说,争取了极大的改账时间……”艾登冷笑地看着胡德来,“这件案子经手的检察官是谁?我要跟他当面对质!”
“是他,你对去吧。”胡德来看到远处的宁朗,赶紧脱身逃走。
“……是你?”艾登转过头,看向宁朗。
“是我,怎么了?”
宁朗迎上他的目光,直面他的疑问:“同样是独立检察官,我查什么案子需要经过你同意?”
“不需要。”艾登怀疑地看着他,“只是,你懂什么叫‘买空卖空’,什么叫‘套现作息’,什么叫‘重大利好’,什么叫资本割韭菜吗?这种经济案子是你的弱项,你连小数点儿都数不明白,能处理这样的案子?”
“我是没有你懂!但我有助手,有调查官,有给我答疑解惑的人,”宁朗冷笑地看着他,“我不需要你了,没有你我也能破案,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你这个禽兽!”
“……哈?”艾登被他这个用词惊呆,上一次这么错愕的时候,还是被叫做渣男的时候。
“我不需要你了,我也不喜欢你了!”宁朗说到这里,咬紧了嘴唇看着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艾登见状,转身就走。他可不会应对发疯的omega,当他觉得跟omega无法沟通和讲理时,他从来就是转身就跑。
只是回到办公室里,艾登思来想去,把电话打给了孙尧洋孙警长。
“我给你下批捕令,立刻把财务司执行长官雷蒙,带回到警局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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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倾在研究室里,和闻夕言一起抬头,看着荧光屏下最新制作而成的倾弹玻璃弹壳,在辐射灯的照耀下,闪出了不同颜色的光。
“成功了!”方倾摘下护目镜,高兴地跟闻夕言对了一掌。
“不容易啊!”闻夕言叹道,“咱们的倾弹这下变成五颜六色的了。”
“一个颜色代表了一支军队,起码能把范围缩小到军队里了,”方倾道,“这是很大的进步了。”
“可对那位挑剔的检察官来说,这还只是开头,”闻夕言摇头道,“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方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纹:“这也能按到弹壳上吗?不会被模仿?”
闻夕言感叹于他的聪明:“你怎么没往dna上想?”
“父子兄弟dna也有类似的,而且看起来不直观,”方倾说,“接到这个实名制的想法之后,我就想到指纹了,只是指纹这么大,一个圆圈,也容易被仿制,一旦遇到有心模仿制作的人,可能会生产上万颗于浩海指纹的倾弹,上万颗我的指纹的倾弹,那也没用啊。”
“所以,我要让大家猜不透是哪里的纹路。”闻夕言招手,将方倾招呼过去,看他试生产的几块倾弹弹壳花纹。
“这个……看着不像指纹啊?”方倾皱着眉研究了一会儿,“啊,是掌纹!”
“聪明,这个呢?”
“这个是……是耳廓!”
“这个呢?”
“这个,这个是……”方倾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是睫毛!哈哈!太有意思了,这么说我们以后每个人的倾弹都有自己体貌特征的一部分,但别人都很难猜出来是哪个东西,对吗?!”
“是,要想做出完完全全的实名制,别人永远无法设想和仿照的,那就干脆打乱题型,根本不限制采取的是哪一部分特征,只在设置之初,把具体内容交于军方,在以后倾弹涉案时,就可以依此为凭据,抓到倾弹的实施人了。”
“哇,师父你真是鬼才!”方倾高兴地跳了起来,扑到那几片玻璃上,一一猜测是身体的哪一部位,“哎?这个是……”
闻夕言啪的一声把桌上最外面的那块玻璃拿走,转过身去。
方倾狐疑地看着他,想到那图案,粗粗的,像是某种东西暴起的青筋血管……
“啊!”方倾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和老步真会玩儿!你怎么能用他那里……!”
“……你给我闭嘴!”闻夕言骂道,“出去!别影响我干活儿!”
方倾不知道其实是闻夕言告诉了老步倾弹最新弹壳,采用这个原理后,老步立刻问唧唧有没有指纹。他气得对出言不逊的步睿诚拳打脚踢,步睿诚笑着把他抱到了卫生间里,强迫他给自己拓印了一份不一样的唧纹。
“……alpha和alpha疯起来可真吓人,”方倾叹道,“师父,既然你……什么纹路都能攻破了,你看这个行不行?”
方倾拿出了一个红本本,指着上面的一个指纹,问闻夕言。
闻夕言低头一看,是于凯峰按下的手印。
“你要作死啊?假传军令?!”闻夕言瞪着他,“这是大罪!我看你要造反了!”
“不是假传军令,我就是,就是想再提交一个申请,”方倾吞吞吐吐地说,“婚姻申请。”
闻夕言奇怪地看着他。
半晌,方倾告诉了他来龙去脉。
“所以,于少将就蒙在鼓里被你给休了?”闻夕言感叹道。
“是啊,唉,当时只是一气之下提交了这个申请,结果忙这忙那的,现在离婚……已经生效了,我就怕以后突然用到这个结婚信息,他发现了……我就完了!”
“你这么害怕他?”闻夕言看着方倾,“那是多大的气,能让你去申请离婚,方倾,他家暴你吗?还是……不顾你的意愿,强行……”
“没有,我就是,就是心情不好,”方倾不敢跟闻夕言说实话,“就是他很大男子主义,把我当一只猫咪,我有时气不过就很想报复他……师父,你快帮帮我,这个复婚是需要双方家长签字盖章的,别的还可以,我父亲们还有浩海的指纹我能弄来,字体我能模仿,就是于总和桐桐爸爸的指纹,我搞不来啊,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伪造一下……”
“方倾,你们这是复婚,法律有规定,为了保护omega的身心安全,即便是军婚,离婚后再复婚,都不像你们初婚那样提交一个申请就能行了,复婚是需要双方家长和两位当事人面对面坐下来谈话的,两人要重新履行婚姻的承诺,是必须要公证处进行公证,确保omega没有被胁迫才行,你想单独弄来指纹再申请,也不行了……”
“啊?!”方倾一想到双方家人还有浩海,坐在一起谈论这个事……
“我死了,我要死了!”方倾急得跺起了脚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懊恼地抱住了自己的猫猫头。
“你老实跟他交待不行吗?”闻夕言不解地看着他,“他能揍你还是怎么的?实在不行我陪你去说!”
“不行,不行!”
“为什么啊?”
“因为……他很在乎这个婚姻关系,”方倾耷拉着脑袋,“我一直都知道,他很爱我,他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