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耳边是静止的,宋七月只看见绍誉在台上,他的童声柔软的那么好听,他在说,“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妈妈,她有漂亮的黑色头发,闻上去的味道很香,妈妈每次都带我去选沐浴露和洗发露。不过她最漂亮的是眼睛,像黑葡萄一样,又大又亮……”
那稚气的话语赞美着,不懂得修饰描绘,只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诉说,却是听的人心中愈发柔软,“妈妈她还会煮好多好吃的,我最喜欢她煮的香肠,是章鱼形状的,可好吃了。还有虾,我不喜欢剥虾壳,可是妈妈煮的虾,我每次都剥起来很快……”
“我的妈妈她是去公司上班的,平时的时候都好忙好忙,有时候她会在公司里加班,有时候她加班的时候还会在书房里睡着,桌子上的文件有那么高那么高……”孩子说着,手也比划着,宛如是一座小山的样子。
宋七月微笑着,绍誉的声音还未曾停止,“……上个月,妈妈她去出差了,她经常去出差,一去就会去好久。有些地方好远,我没有去过,有些地方不大远,妈妈就会让叔叔在周末的时候接我过去玩,等到上学的时候,就再让叔叔送我回家来。”
那些生活的一切,所有的点点滴滴,此刻听来都是悠远的,其实开始的时候只是必须,她是母亲,就要拼尽全力爱他,然而真当从孩子口中听到这所有,却是才发现,原来孩子竟然记的这么清清楚楚。
“虽然妈妈每天都很忙,但是每天下班以后,只要她没有出差,她都会来接我放学,每天都会来。”绍誉轻声说着,孩子笑了起来,更是认真道,“虽然我也喜欢吃西瓜,可是我更喜欢我妈妈,所以我最喜欢夏天!”
这最爱的季节,透过孩子的口中说了出来,不单单是在表达对夏日的喜爱,更是直接表达了对母亲的爱。在场所有人,家长们和老师们都愣住了,无一例外心中都升起感动的暖意。
在绍誉的笑脸中,茹老师率先鼓掌,随后另外两名老师也开始鼓掌,孩子们更是一起鼓掌。
那掌声雷动,忽然让宋七月的眼眶有一丝泛红。这一刻宋七月想,有了绍誉,哪怕一无所有,都是可以的,都是值得的,都是无所谓了。
“儿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好。”莫征衍在一旁低声说,他也在鼓掌。
的确是极好的语言天分,虽然辞藻不华丽,可是说的条理分明,平时不爱说话的绍誉,一开口竟是可以说这么多,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宋七月亦是点头,她为儿子拍手。
教室里绍誉的演讲完毕,茹老师给了他满分的五朵小红花。那是所有孩子里,为数不多的一人,得到了满分。
于是考题结束后,孩子们自由玩耍,家长们则是和老师们谈话,并且各自互相联络。
茹老师走到了莫征衍和宋七月面前,她笑着道,“绍誉这个孩子,真的记性很好,你们两位平时也一定有好好教他很多知识,所以他才会懂这么多。”
想起刚才手工制作上关于恐龙的一切知识,外加圆周率的小数点后位讨论,不要说另外两位老师,就连茹老师也是应接不暇。
莫征衍道,“我也没有怎么教,只是孩子自己感兴趣。”
“平时的时候,都是他自己来问。”宋七月也是道。
两人一致的回答倒是默契十足,他们两人是真的早就分开了,还是其实并没有?茹老师有些狐疑,她笑着点头,“绍誉长大了,一定不得了。”
作为老师,姚晓茹对待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只是不得不承认,如果说父母的基因优秀是先天的,是在起跑线上领先的,那么莫绍誉就绝对已经领先。
此时绍誉拿了饮料小纸杯走了过来递给宋七月,瞧见了茹老师,茹老师朝他笑问,“绍誉,你长大后想当什么呢?”
绍誉小朋友站在老师面前,他很是认真的在想,却是蹦出了一句让人喷饭的回答,“茹老师,我想当霸王龙武士!”
当下,莫征衍和宋七月两人都头疼了,又是恐龙又是武士。
茹老师愕然,而后笑开,尽管是这么聪明的孩子,可孩子终究只是孩子,如此的童心未泯,“那很好啊。”
“恩!”绍誉开心的扬起笑脸。
茹老师和两人聊了一会儿,她就要去和其他家长继续交谈,于是别过。绍誉则是扭头,将口袋里刚刚得到的五朵小红花拿出一朵,小手一递,送上给莫征衍,又像个小大人一样劝道,“爸爸,喏,给你,不要闹了喔。”
他有闹?莫征衍扬眉,接过了那朵小红花,插入西服前襟的口袋里。
“妈妈,我带你去看!”突然,孩子又是说,牵着宋七月就往回廊外走。
莫征衍瞪眼,这都不用喊他了?他只得道,“慢点,带上我一起。”
绍誉带着他们到来的地方,却是学校的花圃,那是之前孩子们曾经调皮采摘过的花圃,后来一场意外后,宋七月提议买来盆栽移植,弥补当时造成的后果。如今过了一段日子,宋七月在花圃前一瞧,绍誉指着道,“妈妈,你看,花开的好好!”
宋七月一瞧,花圃种的是月季花,如今是金桂盛放的季节,这月季的花期正是到十一月,大概也是最后的一波,却是开的烂漫。
绍誉道,“我和淘淘还有小天,每天都有来看花,给花捉虫浇水照顾他们。”
可以看的出来,那花朵被悉心照顾,所以才会开的那么好,宋七月笑道,“做的真好,这里的花开的真好看。”
“好看吧?”绍誉也是点头,却是看着那月季花又是道,“这个花和公馆里的花开的好像。”
莫公馆里种了满园的蔷薇,蔷薇的花季却是早就过了,所以绍誉说,“蔷薇花都不开了,为什么这个花还在开?”
“这是月季,月季和蔷薇是同一个科的,但是不同种类。”莫征衍在后方说。
“不同种类?”绍誉好奇询问。
莫征衍打了个比方,“就像是学校里有好多班级,你和他们是同一个班级的,但是不是同一个教室的。”
“喔。”绍誉这下懂了,这个比方还真是简单直接。
“月季花也很漂亮。”宋七月笑道。
孩子蹲在花前看着,一双小手托着脸庞,“是很漂亮,可是我还是觉得公馆里的蔷薇花才是最好看的。”
“下一个夏天快点来就好了,”绍誉心心念念着,突然又孩子气般跳跃了话题道,“冬天到了,奶奶都不给我吃西瓜了。”
说来说去,这才是正题,宋七月被逗乐,“你啊,我看还是想吃西瓜,才说最喜欢夏天吧。”
“才不是呢,西瓜排第二。”绍誉坚持着,宋七月询问,“是真的吗?”
“当然了,我和爸爸一样,都喜欢夏天,但是不是因为喜欢吃西瓜!”为了想要让母亲相信,小家伙立刻起身坚持反驳,更是拉了父亲一起,好似找到了站队的队员,“是吗?”
忽然,孩子的发问让两人定住,莫征衍注视着她,宋七月被他这么一瞧,突然想起之前在公寓里看夜空的时候,绍誉曾对她那样说。
——妈妈,我告诉你,爸爸也喜欢夏天!
——还有,妈妈的名字叫七月,所以爸爸才会喜欢夏天!
“恩,不只是因为喜欢吃西瓜。”他的回答,幽幽响起,好似千回百转似的。
宋七月沉默无声,绍誉却是追问于他,“是因为妈妈的名字叫七月,对吗?”
这边连他也沉默了,唯有孩子天真的眨着眼睛,那不远处是淘淘和小天两个孩子在喊,“莫绍誉,过来啊!”
绍誉来不及等到那回答,已经被小伙伴们喊走。
那问题好似被搁浅了,而宋七月也不想去得知,“我去找茹老师。”
“我最喜欢的季节也是夏天。”莫征衍却是对着她说,“和吃不吃西瓜没有关系。”
“我和绍誉一样。”他这么说着,用一种认定夺定的眸光,竟和绍誉一样的认真。
宋七月本要离去的步伐停住,“绍誉喜欢夏天是因为七月,因为七月是我的名字,难道你也是?”
他沉默的伫立,像是一棵长青的松柏,却又仿佛已经承认。那眸光太过深远,好似要将人吞噬笼罩,他低声问,“不可以吗?”
他竟是反问一句,这下却是等着她来回答,宋七月当真是一愣,他又是道,“你好像真的有点健忘,我曾经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如果说,人生就像是一本书,终有一天会有全剧终落幕的那一刻,那么故事总有一个开头。那开头好似就是在那里,是康氏的宴会,是他撞见了她,是她转身时被他握住了手。
他念着她的名字对他说:你的名字很好听,我记住你了。
“现在还是没有变,我喜欢。”他似是做了总结,用更为低沉的男声下结论。
宋七月整个人都好似凝住了,这个人又凭什么一次两次这样,还大言不惭的说着喜欢,她动了动唇问道,“我真是好奇,在你的心里,喜欢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情感,还是只是一件东西。想要的时候,就去捡起来,不想要的时候丢到一边去就可以。”好像这个世界,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所以他才能反复无常,所以不需要原因解释和一切可能不可能,总之他就是这样,但是宋七月当真是受够,“不要再说你喜欢,不要说这些让孩子误会的话。哪怕种上一整座公馆的蔷薇,那也只是用来满足你自己!”
“你今天可以种蔷薇,明天照样可以全部连根拔起铲走。”想要做到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简单,更何况他的身份,只需要一声令下,宋七月道,“反正你最会玩这一手,从前的香樟树是,现在的蔷薇也是。用来纪念一个人,或者是用来证明,你的感情史上,有过这么一段过去,被你践踏操控的记录!”
“所以,你今天是为了这个而难过吗?”他却一下子跳跃到了今日的起始,让宋七月又是一怔。
“莫征衍,我已经跟你说过,你没有那么重要,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宋七月驳了过去,她更是质问,“你这个人,又懂什么是难过?”
没有心的人,这样残忍冷血的莫家大少,他又哪里会懂,喜欢为何物,难过又为何物?这些所有的情感,在他看来不过是手掌中的玩物,他不会懂,更不会明白!
“莫征衍,你从来就没有感受过!你所谓的喜欢,轻的太廉价,你口中的难过,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你又凭什么来认定别人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这样说?”宋七月紧凝眼眸,对上了他。
莫征衍却是幽幽道,“我没有感受体会?”
如果他懂得感情,又怎么会在当年赶尽杀绝,如果他真有感受体会,就势必不会,和他对峙中,宋七月道,“我更是好奇,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人会让你真的懂得难过这两个字真正的意义。”
“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宋七月说完这句,她终于转身离开。
莫征衍看着她的背影,站在那片花圃前却是久久不动。
他怎么没有感受体会?他怎么就没有?
这一天的家长会,是冬日来临前的最后一次,和往常一样圆满结束。最后散会之前,老师们带着孩子们在教室里表演了最后的演出,那是集体的合唱,犹如天籁,十分的动听,为本次家长会拉下尾曲。
结束了家长会,三人也要离去,绍誉道,“妈妈,这两朵花我要给聂勋舅舅和许奶奶。”
“那是让我帮你给他们吗?”宋七月微笑问道,绍誉摇头,“不要,我自己给他们。”
“好,那明天送给他们吧,聂勋舅舅今天有事情,好晚才会回来。”宋七月叮咛,“今天你就先和爸爸回家吧,奶奶也在等你,等你回去告诉她今天学校的家长会都做了什么。”
“那妈妈你先不要告诉他们喔,是个惊喜!”绍誉请求着,瞧见宋七月答应,他赶忙去收拾东西,奔回教室里去拿小书包。
宋七月看着绍誉进教室,耳边却是猛地一声,“聂勋,他到底是不是你的未婚夫?”
侧边是莫征衍在追问,但是这根本就是和他无关,宋七月侧目瞧着他,定睛中她道,“你这么想知道?那么我告诉你——是!现在可以了?”
莫征衍的俊脸顿时铁青,好似被什么压着,一句话也没有。
绍誉却是跑了出来,“回家啦!”
当天宋七月送绍誉出学校,而后看着他跟着莫征衍回去了。
回到莫宅,莫夫人在等待着,她知道今天的活动,也在等着孩子送回来的小红花。
果然,绍誉开始发放了,“这朵是奶奶的,这朵是姜奶奶的,这朵是管家伯伯的。”
手里的小红花送出去三朵,这边还有两朵在,莫夫人看见一旁沙发上坐着的莫征衍,那西服别着一朵,她诧异问道,“绍誉,这里还有两朵小花是给谁的?是给妈妈的?”
“我已经送给妈妈一朵最大的小红花了。”绍誉高兴回道,“这两朵,一朵是给许奶奶的。”
这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准备了所有人的花,他要一个一个发放,“妈妈说,许奶奶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见到我了。”
姜姐道,“是那位许阿姨。”
莫夫人和姜姐都从绍誉那里听说了,那位许阿姨先前被请退,现在又被宋七月请回来,正是当年的那一位,莫夫人又是看向另外一朵,“那多出来的这一朵呢?”
“还有一朵是给聂勋舅舅的。”绍誉又是道,“聂勋舅舅对我可好了,他会给我变魔术,还带我出去玩,还会和我一起拼图,我要把这朵花给他……”
莫征衍看着孩子兴奋的说着话,他一言不发。
莫夫人却是心中忧愁。
莫家和聂家之间的恩怨,孩子一直都毫不知情,听闻聂勋对孩子很好,此刻却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该,沉默过后却也只能暗自叹息,这简直是冤孽,是一场冤孽。
……
这一日,龙源董事的办公室里,那大班桌上多出了一只花瓶,花瓶很小,小的几乎是迷你型的,只能用来放一朵花。而那一支花,还只是一支用纸做成的红花。立在花瓶里,却是鲜艳夺目,和这办公室有些格格不入的突兀。
但是宋董事却是珍惜异常。
聂勋瞧见了,他笑道,“看来是昨天家长会,绍誉送给你的。”
“他好聪明,记忆力特别好,圆周率的考题,得了第一名。”宋七月骄傲的说,聂勋道,“瞧你的样子,自己的儿子,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那是当然,别人家的孩子再好,都没有我的好。”这个认知,恐怕是所有母亲都会如此认为的。
聂勋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复又而起,不似昨日的不高兴,倒是松了口气,“我看他以后去参加记忆力比赛,估计会得到很高的名次。”
“我看也是。”宋七月对这一点也是很有信心,“不过比赛不比赛也不重要,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
“你不是要回美国一趟?”宋七月问道,聂勋应声,“下午的飞机就出发,过来跟你说一声。”
“不会太久就会回来,有什么事直接联系。”聂勋叮咛着,他像是在计算那时日,“快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刚刚好。”
“早就安排好了,自己欠下的债,就该让他自己来还。”宋七月轻声说,眼中一抹决绝。
十一月的月末,港城圈内风波四起,如果说龙源是如鱼得水一帆风顺到让人眼红,那么莫氏的处境却是可以说是糟糕到了让人不忍目睹的境地。前有两个项目失利的败笔,就让总经理莫征衍面临需要解决这些困境的现状。而这其中最为让人关注的,却还是副总楚笑信。
楚家是莫家的世交,更是亲戚辈里的一支脉络,和莫氏相辅相成。然而,近段时日内对楚副总的质疑问责却是接二连三的上演,这厢尚未平息,另一厢战火又起。
临近月末的时候,除了质疑不说,有关于楚副总在对莫氏处事规划以及操作上,连番的旧账被翻了出来。这边如此大肆的问罪,众人都说楚副总一定是得罪了人,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而那一定是公司内部的人,果然情况果真是如此,遭遇高层股东之一的经理莫斯年举证,不仅对楚笑信的处事问责,更是接连掌握了实质证据,三是质疑今年评出的十大杰出青年这一奖项,公司内部推选人选不公允。原本莫柏尧也应该是相当有利的人选,却被楚笑信使用手段给挤下位了,所以才会错失机会。
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里,莫斯年挑起了风波,疑要将楚笑信彻底治罪,其中更牵涉到了前任副总莫柏尧,连带着公司各董事股东代表都得知了此事,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这一日,莫氏内部有关于楚笑信新的一轮罪状又被揭发。
“你看一下这些。”莫征衍将他唤道办公室里,几份文件放在了他的面前。
楚笑信拿起来瞧,默然之中,对上那文件里的内容,却是突然让他一眨不眨。
“这些怎么会被人知道。”莫征衍低声问道。
这文件里所一一记录的,有些是可以有迹可循的,有些却是十分隐蔽的,有些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可是更有一些,却是详细到只有一个人知道的。
再细细一算,那是多年以前,远比他继任副总更早的以前,应该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在那么多年之前被记录下的错失,暗中所谋划过的一切,现在被全盘翻出。
“笑信。”莫征衍见他不应声,他又是喊他。
楚笑信却是连呼吸都散了去,只看向了那最后一笔,这一记录,绝对只有一个人知道。
因为当时那人说:现在我可是有证据了,回头你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揭发你,让你一无所有!
是她,是她笑的狡黠放肆,是那个一走了之的女人!
楚笑信一动不动,视线落下良久,他动了动唇,轻到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念出她的名字,“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