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凄凉,关星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简直要被贺灼这个硬骨头气死了。
什么叫不管她的事!只要一想到这句话,就压不住心底涌上的火。
几缕凉风顺着窗子钻进来。
关星禾打了个颤,也懒得起身关窗,只是将被角噎到身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吹了一夜的冷风,早晨起床,心底的火倒是消了,可身上却热烘烘的,手脚都软得没力气。
关星禾强撑着吃了个早饭,坐车去学校时,刻意忽略了贺灼投过来的好几个眼神。
不是嫌她多管闲事吗,看什么看!
撑着上了两节课,关星禾的眼皮越来越重,脑子像是灌了铅,又重又疼。
同桌时岁才发现不对劲,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的妈,好烫,你这是发烧了吧。”
关星禾迷迷糊糊地趴着,恍惚间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扛起来。
“星星我帮你请假了,快回家休息。”时岁在她耳边轻轻说。
关星禾闭上眼,昏沉地睡过去。
*
今天放学,那群人因为成绩太差被留了堂,没有人再找贺灼的麻烦。
贺灼想起关星禾昨天的话——“请你下次别让我等你那么久”
他垂下眼,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昨夜一夜没睡,头脑混杂的思绪,几乎要把他折磨疯。早晨吃饭时,贺灼几次想要开口,可女孩儿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贺灼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似一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心底仿佛就下意识地忽略关熠的话。
他明白,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但昨天,她眼中的愤怒都不是装出来的。
她总归是是帮了他。
贺灼眸光落在停在校门外的车上,指尖微微颤了下,沉沉地吸了口气,拉开车门。
车后方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
贺灼一僵。
街景呼啸而过,车辆驶过繁华的街道,远处的霓虹灯闪烁。
贺灼抿着唇,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她,有事吗?”
司机说:“大小姐吗?她今天早晨发烧,被接回家了。”
贺灼眼睫一颤,半晌,他垂眼,沉默下来。
司机早已习惯了他的少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秋天的夜晚来得不算迟,到家时,天空已经黑了大半。
贺灼站在楼梯口,脚步停滞不前。
走廊里安静极了,他恍惚听见房间里传出的人声。
“阿姨,我不想吃。”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病,女孩儿的声音软绵绵的,半是撒娇半是耍赖。
贺灼呼吸一滞,感觉自己坚硬的心撞上了一团棉花,他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里面的声响。
“阿姨,我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吗?”
顿了几秒,里面响起另一个女声,带着几分犹豫:“先生说,有个会议走不开。”
女孩儿低咳了几声,“那我妈妈呢?”
“太太她......好像有事。”
竟然连一个理由也说不出来。
走廊里没有亮灯,贺灼一半身影隐匿在黑暗里。
他听见女孩儿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他们就那么忙吗?连回来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贺灼从未见过她的脆弱。
在他眼里,女孩儿永远温暖又阳光,一双杏眸盈满笑意,仿佛生来便带着柔和的光。
他从不知道,她也会这样敏感又脆弱地,渴望着父母的关怀。
贺灼明白这种感觉。
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父亲贺知是他唯一的亲人。小时候,他总是很忙,十天半月都不回家一次,贺灼也曾装作淘气又顽劣的样子,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可等到的却是父亲冰冷的巴掌和警告。
寒夜冰凉,贺灼站在风口出,凛冽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凉。
门“啪嗒”一声开了,他猝不及防撞上保姆的眼神。
“贺少爷,您放学了?是来找小姐补课的吗,她今天发烧了,恐怕没什么精力了。”
贺灼低低应了声,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迈不出半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她,怎么样了?”
保姆说:“小姐说吃没胃口,只想吃山楂糕,我出去买点。”
贺灼喉结微滚,正要说什么,门里却突然传来女孩儿的声音。
“阿姨,是谁在那?”
她声音轻轻软软,藏着点鼻音,让人莫名的升起几分怜惜。
王姨将门推开了些,笑盈盈地说:“是贺少爷来看您了。”
贺灼来不及阻止,只得尴尬地站在门外,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穿进门内。
女孩儿的房间很干净,色调是温暖的米黄色。
穿过云雾般的雪白床帘拉开一角,她身上蒙着厚重的被子,只露出一张透着红晕的小脸。
那双雾蒙蒙的杏眼对上贺灼,猛地眨了眨。
贺灼紧抿着唇,想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女孩儿忽得转身,脸背对着墙面,只留给贺灼一个小巧的后脑勺。
“阿姨你快去帮我买山楂糕吧,然后帮我把门带上,我要睡一觉。”她声音瓮声瓮气的。
王姨尴尬地看了眼贺灼,把门缓缓带上,“贺少爷,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
贺灼掩眸,身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掌心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一片潮湿。
他心上像被针尖扎了一下,伤口并不见血,可却还是涌起绵绵密密的疼。
他喉咙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应了声,回了房间。
今天的作业很简单,可贺灼却反反复复算错了好几次,他闭了闭眼,干脆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屋里安静极了,他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的房门开上又关闭的声音。
少年的心神无法抑制地飘出房间,飞向他心中总是刻意忽略的地方。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是关城宇发过来的。
「小贺,妹妹生病了,叔叔现在忙脱不开身,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少年低着头,他眼尾锐利,生来带着丝孤傲的意味,那双黑夜般沉冷的眸划过手机,片刻之后,他垂眼,豁然起身。
门外凉意弥漫,王姨端着盘子站在走廊口。
见他出门,低低地问了声好。
她手里盘子上码着糕点,一个个切成整齐的菱形,糕面上还画着精致的图案。
王姨叹了口气,“小姐说要得不是这种山楂糕,是那种每年过节才会有的,上面包着层糖衣,吃起来还有点桂花味儿的。”
王姨摇摇头,无奈地说:“那是前几年过年时候别人送的,这几年不知怎么的也不送了,上哪儿找去。”
贺灼脚步一滞,她描述的山楂糕,是清水镇的特产,以前每天过节时,父亲贺知便会买很多寄过去。
他拦住王姨,“有山楂和桂花吗?”
“我会做。”
关家的厨房什么没有,不出一会儿,王姨便把一切需要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她看着贺灼利落的架起锅,煮山楂水,撵山楂泥,心里佩服又惊奇。
没过多久,滚着糖衣的山楂糕堆在碗里。
贺灼对王姨说:“拿上去给她吃吧。”
王姨有些犹豫,“您不上去吗?”
贺灼莫名地想起女孩儿的背影,她小小一个裹在被子里,背对着门,不愿看他一眼。
他唇角紧抿,摇了摇头。
刚刚心里那股勇气随着时间慢慢消逝,贺灼默默地等在门外,看着王姨将空了的碗拿出来,转身回了房间。
*
关星禾吃了山楂糕,才有了点胃口,喝了几口粥又吃了药,早早睡了。
一觉起来,她摸摸额头,冷冰冰的,烧应该是退了。
想着自己一天的课,考试时就多痛苦一分,也不敢偷懒,默默地起床去上学。
关星禾人缘不错,一进教室就受到了许多关心,她笑着回应,回到位置上,时岁默默地递给她一张卷子。
“喏,昨天发的。”
数学单元小测,关星禾考了85分,对于她来说,前所未有的高分。
时岁拍拍她的肩,一脸遗憾,“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刻请假呢,昨天老师还特地表扬了你,那个最后一小题,全班就你做对了。”
关星禾手指僵了一瞬。
那道题是之前贺灼反复和她讲过好几次的。她低头翻了翻卷子,发现要是没有贺灼的耐心讲解,自己几乎是连60都考不到的。
贺灼给她讲题的时候,总是认真又有耐心。
关星禾想到昨晚,少年站在门外,那双冷淡的眸望向她。
不会是想关心她吧?
可她又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之前他明明对自己那样冷冰冰地说话,还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女孩儿视线对上试卷边角那个鲜红的85,心里矛盾极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贺灼的心思总是时好时坏。明明之前还耐心地给他讲题,没过多久又可以冷漠地对她说:“不要你管。”
关星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沉默地将试卷塞进书包里,心里闷闷的,半晌也没有说话。
放学时,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浓重的绯红色。
关星禾坐在车里,悄悄地看了眼旁边的少年。
他身上是干的,也没有迟来。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心下稍安。
贺灼察觉到了女孩儿的眼神,沉默着攥了攥手心,试图揩去手心里的汗渍。
到家后,他加快脚步,很快回了房间。
关星禾没发现他的异常,慢悠悠地去琴房练了会儿琴,路过厨房时,往里面探了个头。
“王姨,昨天的那个山楂糕还有吗?”
王姨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没有了,桂花不够,贺少爷就做了这么多。”
关星禾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下,“谁做的?”
“贺少爷啊。”王姨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听说你想吃那种山楂糕,就说自己会做,别说,他动作是真利落......”
天边的夕阳还未消失,温暖的晚霞透过窗户,落在关星禾脚下。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