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嬷嬷扶着徐宁去了岁寒斋。今日情况与往日不同,沈氏和徐由俭坐在主位,徐老太太坐于下首。温明若站在老太太身后,徐珠站在沈氏身旁,徐停站在徐由俭身旁——徐琅不在这里,但她其实已经回来,在西岭园,只怕被人说她怀着孕不宜出席这样的喜事,便没来岁寒斋。但她该说的话,昨日晚间在她们姐妹小聚时,就已经说了。屋内还有其他丫鬟,有开心笑的,也有喜极而泣的。霜降和白露见老太太红了眼,一直憋着眼泪,便也跟着红了眼,眼眶水润润的,又是高兴又是不舍。珍珠拿了垫子来,放在主位跟前,祝嬷嬷就扶着徐宁上得前去跪在垫子上,对主位上那二人磕了头:“女儿拜别父亲,太太。女儿往后不能在跟前孝敬,望父亲、太太保重身体。”
徐由俭看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连个笑脸也没有。倒是沈氏笑得开心,欣慰地将徐宁看了看,忙道:“快、快起来!”
吴妈妈就上前一步,同祝嬷嬷一起将她搀扶起来。沈氏又欣慰笑道:“往后你去了裴家,那就是裴家的媳妇了,再不能如在家里这般随性了。定要好好孝顺公婆,安分守己,端庄持重,与姑爷有商有量,方才是恩爱和睦之道。”
徐宁将话听了进去,欠身一拜,认真道:“太太教诲,女儿铭记在心。”
沈氏点点头,脸上的欣慰之色并非装出来的,她顿了顿,又转头撇了徐由俭一眼,语气淡淡:“老爷,三姑娘出门子,你也叮嘱两句吧。”
夫妻二人,自前头李姨娘的事闹了矛盾后,至今不曾和好的——尽管徐由俭低声下气哄了不下数回,可沈氏心高气傲,根本没把徐由俭放在眼里,更别提拉下脸来同他重归于好的。如今他们夫妻,相敬如冰,貌合神离。沈氏同徐由俭说话的语气,连不如对徐宁时和善。徐由俭也是相当没眼色,如此重要的日子,他对徐宁仍是冷冷淡淡的。在闻听了沈氏这话后,他目光一移,撇了徐宁一眼,漠不关心:“该说的太太都替为父说了,为父没什么好叮嘱姑娘的。”
徐宁闻言,非但不生气,还温和一笑,柔声道:“父亲今日教诲,女儿记住了。”
说罢,她也不看徐由俭一眼,礼数周到的一拜,就转向了徐老太太。老太太方才还能忍住,这会子一同徐宁对上视线,她就再把持不住,任由眼泪滑下,连脸上的褶子都写着不舍和伤心。她一哭,徐宁也受不住,眼泪瞬间倾泻而出,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任凭她如何眨眼咬唇,也不能将泪意憋回去。温明若也控制不住,拿了手帕偷偷拭泪。霜降白露和陈妈妈见状,也跟着哭了起来,尤其是陈妈妈,哭得比老太太还要伤心。珍珠将垫子放下,徐宁上前一步,才要跪下磕头,就被徐老太太扶住手臂,一把拉了起来。“你……”老太太哽咽一声,想说什么话,也没能好好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她咬咬牙,才憋着哽咽道:“你刚跟着我时,才那么大一点,瘦巴巴的,比同龄人矮了好大一截。后来去了渝州,我怕你离了父母伤心,日日将你带在身旁……到如今仍以为你还同小时候一样,哪里想一转眼你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宁儿,我、我……”老太太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掉了下来。“祖母,”徐宁死死抓着老太太的手,带着哭腔叫了她一声,“宁儿不孝,往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自己要保重。宁儿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您、您让宁儿好好给您磕个头好不好?”
徐老太太眼泪又差点决堤,是吴妈妈过来低声劝了她两句,她才松开徐宁的手,后退一步,坐回椅子里,勉强笑了起来。徐宁便在祝嬷嬷的搀扶下,重新在垫子上跪下来,认真虔诚地对老太太磕头拜谢——她对老太太的感激,全在这一拜里了。她知道自己今日为什么没有与上一世成亲的事重叠,因为有老太太。看着都是成亲的事,但意义完全不一样。上一世,她成亲匆忙,邹姨娘生怕她不能入张家的门,说嫁就嫁,一身行头全是随意置办的。也不是从岁寒斋出去的,拜别长辈时,老太太甚至都没出席。沈氏与徐由俭更是一个比一个冷漠,李姨娘与徐妤又是嫉恨,又是幸灾乐祸,只有邹姨娘眉开眼笑,为她攀了高枝儿可以为徐停谋算而高兴不已。张家也没来接亲,是徐家把她送过去的。这一世太多的不一样了,邹姨娘不在,李姨娘和徐妤也不在。老太太死死拉着她的手,伤心不舍,不肯轻易放了她离去。徐由俭忽略不计,便是沈氏都待她与上一世不一样。更别提其他姐妹,哪怕徐琅不能亲自来,也把事务繁忙的陈伯礼叫了回来,带了好友和徐家的下人,在大门前拦着裴衍,非要考教考教他,才能放他进来接亲。裴衍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三两句话就将陈伯礼的问题给撅了回去。然后带着裴衍一同往里闯,一群人瞬间挤做一团,又笑又闹。长随适时拿出装了银钱的荷包来,往空中一撒,大喊一声“抢荷包”了。陈伯礼带来的人瞬间改变立场,抢荷包去了,裴衍和他带来的人,这才得以进了大门去接亲。陈伯礼立场随意转变,他又挤到迎亲的队伍里,同他说恭喜。裴衍今日一身红衣,竟比平时那个清隽俊逸的模样多了些“妖”在里头,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朝走火入魔,成了堕仙,引得宾客纷纷侧目。他斜了陈伯礼一眼,轻哼道:“立场不坚,昨日就不该给你送礼,回头还我。”
陈伯礼从他那“娇俏”的一声哼里,少见的听出一丝愉悦,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这不妻命难为嘛,我也没法……倒是你,好歹大喜的日子,你该高兴些才是。”
裴衍瘫着脸:“我很高兴。”
陈伯礼道:“那你笑一笑。”
裴衍脚步一顿,转头对他“核善”一笑。陈伯礼:“……”迎亲的众人:“……”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