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野生(1 / 1)

要是聂铮开口就绝不是跟明煊说话,但眼下童延代替他开了口,目标直指明煊,他还是有种被抢了台词的错觉。

童延一句责问,屋子里几个人神色各异,聂铮在一闪而过的诧异后,眼色重归平静。老聂直勾勾地朝童延看着。

明煊一张脸又青又白,片刻,眼光擦过童延的肩,对聂铮冷笑道:“聂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护短护到公私不分了”

这就是不屑正眼看童延,聂铮眼光猝然转冷。

而童延向来舍得下脸,哪容得了聂铮拉低身段,对,让聂铮跟明煊对上就是拉低身段。

于是他抢在聂铮开口之前说:“自己浑身是毛看别人也是妖怪,你是什么东西?别扯其他人,现在,这儿,你勉强够得上跟我说话。”

明煊也不是好脾气,目光立刻就朝他刺过来,“你是谁?”

童延更跋扈,“我是你爷爷!”

偌大的客厅,一片寂静。

在场几个大男人都愣了,毕竟都是场面上的人,就算是对峙,也没人想到能听见泼妇骂街的词。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泼辣还是占得到便宜的,就明煊这种习惯含沙射影的伪上流,此时只有气得发抖的份。

童延气焰越发嚣张:“你想得美,我要是有你这种不着调的孙子,早把你闷死在马桶了。你说仗人的势吧,也没见你争气,你大小还顶着个影帝的名,有你在,剧组其他人都不怕演技垫底。谁他妈稀罕当你爷爷!”

行,要说到道上了,聂铮本来不喜欢童延妄自菲薄,但此时,也歇了插嘴的心思。

这会儿,老聂唇角浮出一丝笑,只朝童延看着。

明煊眼睛充血,嘴唇颤着说不出一个字。

童延则紧追不放地掐,“你很有出息是吧?人家求着导演重拍是为把戏演好,你今儿就为了整我,耍手段把整个剧组耽搁一整晚。你对得起谁?算个什么影帝?以为自己很牛逼?就连我这种你看不上的角色都知道,看不惯你就单给你一耳刮子。”

明煊眼圈都气红了,偏老聂听到了重点,这时眼光也转到他身上,眼神探究。

聂铮可不管这两人间的眉眼官司,童延该说的已经说完,还说得有理有据,表达十分完美,现在到了他表明态度的时候。

他神色凛然,沉声对老聂说:“现在我是警告你,别乱打主意,不是谁都能让你打主意。”

老聂依然没出声,只是挑了下眉。

童延一怔,原来聂铮猜到了明煊为难他的原委。算了,甭管因为什么,现在气了撒了,还把明煊喷得还不了嘴,他心里挺痛快,脚往后蹭几步退到聂铮身边,小声说:“走吧。”

聂铮却站着没动,是分寸不让的架势,“我怎么教你的,你跟谁学的以德报怨?”

童延:“……”就这样一顿破口大骂还是以德报怨!?

没毛病,聂铮没错,得有实质。

朝茶几上的茶海扫了一眼,紫砂壶太小……水壶还凑合,上前,拎起水壶,很沉。揭开盖子,又到明煊面前,把水壶里的水从明煊脑袋顶上兜头淋下去。

明煊完全没防备,成了落汤鸡,惊叫出声,“你——!”

即使这一淋够不上童延那两小时的分量,但聂铮还算满意,这事非得童延自己做才行,辱人者,人恒辱之。

但转瞬,童延扔掉茶壶,又到一边矮柜前,捧起柜上搁着的碧玉荷叶纹的鱼缸,朝明煊走过去。

明煊这时站了起来,本能地想躲,童延哪容他躲,隔着几步远就把鱼缸里的水照明煊的脸泼过去,“哈,不用谢!”

聂铮:“……”

明煊满头满脸的湿,衣领还扎了条红艳艳的甩着尾巴的鱼,别提多狼狈。

童延放下鱼缸,回头问:“这样可以了?”

聂铮认真发表意见,“鱼挺无辜。”

童延又冲明煊说:“鱼你自己收拾吧,还没死。”

最后,让这童延亲手教训明煊的这一招,聂铮完全是临时起意,这也算是尊重童延的个人特色。

童延不好惹,那就让今晚惹童延的人记住,有他在,童延怎么羞辱回去都没人能说什么,他要明煊以后见了童延气焰就低一截,明煊不是问童延“你是谁?”?

这招看似解气,但也莽撞,不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为习惯。在外头掐完人,回头,私下还得教童延。

返程车上,聂铮正色对童延说:“动手要有分寸,这种撒得了气,伤不到根本的招数,不是每次都合用。”

童延四肢百骸都舒畅,乐滋滋的,“放心,我懂。”话音刚落“阿嚏——”

接连三个喷嚏过去,想到聂铮今晚直接对上了老聂。男人的确一贯不太把老流氓当爹,但眼下公司虽然是聂铮做主,老聂却还是最大的股东,于是他问:“今晚的事儿,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姜汤加上热水澡,这孩子还是受了凉,聂铮把脱下的西装扔到童延身上,“感冒是挺麻烦。披着,回去得吃药。”

回酒店,童延直接往留给他的小房间奔。但刚到门口,就听聂铮说:“站住!”

他果然就把脚停住了。

聂铮拧眉望着他,“睡那边,半夜你有个头疼脑热,我还得来回跑。”

童延说:“可别把你也给传染了。”虽然他挺想粘着聂铮,但也要看时候,眼下他病都上身了,就是个污染源。

聂铮哪能不知道童延在想什么,微微笑着说,“我不是你那种体格。”

童延:“……”算你厉害。

而在同一个城市,另一间酒店的房间,这个夜晚又是另一番状况。

童延跟聂铮出门不久,老聂看了明煊片刻:“你又过界了。”

明煊头发还滴着水,湿着的半身冰凉,人冷得直哆嗦。心里更是不忿,上次,他制造关于聂铮的流言时,老聂就警告过他,不要关心不该关心的人和事。

可如果聂铮是老聂的儿子,那童延又算什么?

他在老聂面前蹲下,拉住男人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老聂看上谁,他顺手把人拉来折腾一把,老聂从来只当他是玩儿,从来都是听之任之的。

眼下这过界两个字,无非因为童延跟那个人像。八壹中文網

明煊这一句话说完,老聂笑了,眼睛很冷,但眉梢风流不减。

老聂慢悠悠地起身,“人啊,想不清楚,就活不明白。”拎起外套披在身上,“五月,董事会换届,这次跟往常可不同,到如今,我还能给你留条后路……”

这是深夜,见老聂要出门,明煊慌了。

起身,一把拽住老聂的胳膊,“你去哪?”

老聂却一根根扳开他的指头,“我给你留条后路,你自己也得走得上去。”

老聂出门时,心里很有些四面楚歌的凄怆,董事会换届对别的公司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他错就错在,从一开始对聂铮大意,在董事会的表决让聂铮注资进云星时没强硬反对,这是其一。其二,在聂铮架着公司发起人之一跟他定下赌约时,他再次揣着看好戏的心思,把决策权交给了这位很争气的儿子。

五月换届,他依然可以强硬,但有什么意义?聂铮那个子公司的章程他看得很清楚,他甚至能看清几年后,子公司分拆上市,他被架成个空壳子。

他现在还可以强硬,可他越强硬,聂铮越是有办法架空他,他众叛亲离,曾经跟着他的那些人,现在都跟着聂铮,谁都巴不得他死,谁都想看他死。

他累了,但也轻松,可能他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反正,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终究是受凉,次日早晨,童延起得晚了些。聂铮一边系领带,一边用手背探童延的头,好在,没发热。

这天上午没童延的戏,本来还想睡一会儿,但聂铮是清早的飞机,他挣扎着起身,披衣下床。

聂铮倒了杯水,回头见童延已经站在地上,把水递到男孩面前,又拆出两片药:“回去躺着,这几天没你的角色,就留在这儿休息,待会儿让小田过来陪你。”

按惯例,聂铮出差处理完公事都是当晚回,这次多留了一晚,今天是彻底留不住了。所幸,童延病得不算重。让童延留着这儿休息,至少环境比剧组定的酒店好,环境好,人心情就舒畅。

童延一口把药塞嘴里,又喝了一大口水,“去剧组坐着看也是休息,你都回去了,我在这儿怎么呆得住?”

这话听着让人心里熨帖,聂铮愣了一会儿,伸手摸摸童延的头,“你就当我在这儿。”

让人欣慰的是,童延这次没怀疑自己头发乱,伸手拉下聂铮的手,握住男人宽大的手掌,眼睛笑成两道弯,“我有空就回去看你。”

聂铮终究没让童延送,童延也没真在住处躺一天,待聂铮出门,他穿厚实了些,最终还是去了剧组。

本来聂铮离开,童延心里还有些莫名惆怅,但当镜头前镝灯点亮,场记牌咔地一声响,听到熟悉的“action”,惆怅的情绪顿时去了一半。

他和聂铮都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

这天上午都是周煜的戏,中午吃饭时,周煜破天荒地到童延旁边,压低声音问:“你蠢不蠢?”

童延用纸捂住嘴,打了个喷嚏。完全没料到这位也听说了昨晚的事儿。

明煊耍手段的事儿在之后的两天才算真的收场,先是动作导演不知道在哪听说了什么,把明煊拉到一边问了许久,据说,有人瞧见两人眼色都不太好看。

接着,有一场戏下来,童延跟严导一块挤在监视器后头看,严导像是不经意地说:“明煊那个替身,以后当不了替身了。”

童延一愣。但转念一想,也是,作为一个替身,收人钱财破坏剧组拍摄进程,混个行业除名完全不冤枉。圈里搞武术的都是练家子,练家子尤其看重道义。

明煊咖位大,不会垮在这点事上,但这回在剧组也算是混了个没脸,接下来一直到杀青,几乎每次,明煊都是悄然无声地来,悄然无声地走,没他的戏时,童延很少看他出现。

这是2012年,这一年的春天,发生了很多事。

聂铮回s城的几天后,接到聂太太身边护士打来的电话,“聂先生,您母亲最近状态非常不好,有些事我们不方便开口,您能不能回来看看?”

聂铮的回答很简单:“直说。”

护士沉默片刻才开口:“您父亲这次在家住了好几天,眼看还打算继续长住下去,这对您母亲来说本来是好事,但我发现,自从您父亲回来后,聂太太反而每晚失眠,现在她作息基本算是昼夜颠倒,情绪比以前更难控制,这样对她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

聂铮微怔,这几十年,老聂何曾在家连着住过三晚以上。

他替童延找场子,跟老聂杠上,没怕过老聂在公司蹦跶,老聂现在蹦跶得越厉害,倒下去越快。

但他没想到,这个报复会转嫁到他母亲身上。对自己的发妻出手,对一个女人出手,这是什么?下作。

聂铮回老宅时,老聂刚好在,他没什么可遮掩,冷冷问:“你想干什么?”

老聂笑了,“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不正常?”

这时候,聂太太刚好下楼,旗袍松落落地裹住枯槁的身体,精心打扮过。但就像护士说的,形销骨立,活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的干尸。

但眼神碰上老聂的,她笑容竟有几分少女般的羞涩,看向聂铮时才收住了些,像是有些不愉快,“你回来干什么?”

老聂伸手接住她的手,耸了下肩,“儿子不喜欢我回家,要赶我出去。”

聂太太立刻柳眉倒竖,一双浑浊的眼睛几欲充血又精光四射,那眼神透射的全是疯狂,转瞬,拿起一边架子上的白玉花瓶朝聂铮砸过来,不顾一切地嘶吼出声:“滚!——”

接着,只要她触得到的物件,全都在各种破碎的声响中被砸到了聂铮身上和脚底下。聂铮一动不动,只是,眼光死死锁住他母亲,锁住这个像是被毒品迷幻得神魂颠倒,只等着醉死在梦中的人。

聂铮带了人,完全可以把老聂强押出去。但最终,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上车,他给赵老打了个电话,这次心情相当颓丧,开口只有一句话,“我救不了她。”

他外公没说什么,甚至没问这话的原由,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电话挂断,接着,来了声短促的信息提示音。

聂铮点开,是童延按惯例发给他的拍摄现场照片。照片上,男孩已经卸掉苍白妆容,面色红润,虽然作势扮酷皱起了眉,但那种健康鲜活的生命力,让人看着心就热了起来。

他一时没回复,接着又来一条信息,“你在忙吗?”

这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晚九点,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习惯说话,还是没回复。

童延的信息紧赶着追过来,“你先忙你的,我没事,就问问,现在问不到,我待会儿再来。”几乎能让他想到大男孩灵动跳脱的笑,

一瞬间,聂铮觉得这个世界还有美好。

至少,还有这么个孩子,当他是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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