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纯白晶莹。
雪落,是死去的灰烬。
漫天大雪飞舞,整个长留山一片肃穆,凄凉。
舞惊鸿脸上无光,苍白无力,望着风雪在眼前吹落,她的嘴角始终挂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
她是谁,长留山掌门舞惊鸿,烈火如歌,鲜衣怒马高高在上的舞惊鸿。
是山海天地间,屈指可数的女子大剑仙,骄阳似火,骄傲是她。
可是眼下的她一身气机去之七八,体内先前被巨剑重创,频临危机,更是受大阵反噬之伤,所有筋脉断裂,生不如死。
七星龙渊和她心脉相连,割舍剑灵祭祀,未能阻止洛城东起剑,最后自毁大道根基,一身修为如断崖洪水,破隘口溃散,再也不复原来模样。
即便如此,可舞惊鸿依然强忍体内所有的痛苦和煎熬,她的脸上风轻云淡,高傲无双,不肯漏出半分软色。
妙可可看着一旁的舞惊鸿,随着她修为一泻千里之态,整个人开始变得枯槁苍老,其中头上的发丝尤其明显,几个眨眼间就生出不少白发。
无人出声提醒,生怕打扰她的内心自尊。
“师姐,你.......你刚才说的什么?”妙可可撇过头,不愿在看她的样子。
舞惊鸿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一动不动,半响,只是回过头看向站在身前方的崇灯,眼中终是泛有几丝涟漪。
“师......父......”
崇灯笑着点了点头,继而俯身坐下,轻轻摸了摸舞惊鸿的头,一如幼时那般温和说道“我们小舞长的是越来越好看了,为师当年就和那几个老家伙说了,等小舞长大肯定是倾国倾城。”
白雪飞扬,虚空之下,巨剑之上,崇灯身前是自己的三位爱徒,人人天资纵横,是长留山的眷顾。
舞惊鸿红了眼眶,可很快她就咽了回去,恢复如初。
她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崇灯慈祥温和的模样,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崇灯向着她摇了摇头,继续笑道“小舞也做的很好,做你自己就好。幼时为师将你从山下王朝带回山就知道你的性子,所以啊,我觉得小舞可比为师想象的还要坚强。”
舞惊鸿再也无法绷住脸上神色,泪水夺眶而出。
妙可可和洛城东一愣,她也会哭的吗?
舞惊鸿就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小孩,泪如雨下,自责和懊恼,悔恨和痛苦,还有不甘挣扎,这一刻,毫无保留。
“是我错了,我不该引诱洛城东诛仙成魔,不该蛊惑柳紫陌杀妖成仙,是我瞒着长留山说柳紫陌是妖界派来的细作,是我骗了可可还有整个长留上下......”
妙可可为之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舞惊鸿,不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舞惊鸿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萎靡不振,只剩下暮暮垂朽的身躯在时而颤抖。
“三千年前,师父被搅入神魔大战之中,不知去向何处,等到后来,我们只收到了师父陨落在天外天,道消身亡。”
“当时我整个长留山一片动荡,神魔大战后,失去神界平衡,仙妖两界继而爆发有史以来规模最强大的纷争。为了利益资源,为了仇恨夙愿,两界水火不容,本就满目疮痍的大地在神魔大战后更是被仙妖各派践踏,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那时我们都亲眼看见了整个山海两界是何等的狼藉和不堪,人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刀剑相向。”
妙可可深吸一口气,那时她还年幼,可记忆却很犹新,她未下长留山,可山上很多师兄师姐还有许多长辈都一去不返,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身影。
“我长留山千万年伫立在此,自古以来的浮浮沉沉下,始终没有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靠的便是当年白帝少昊留下的传承,还有无数位师门长辈代代传承下的基业。可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人人自顾不暇,为了利益和仇恨,我长留又岂能幸免,何况是像我长留这样的名门大派,更是首当其冲。不仅是妖界欲除之后快,就连仙界几派都在暗中计量,恨不得我们在仙界除名,恨不得瓜分我长留地界,恨不得我长留上下都卷入那场硝烟战场之中,以此让我等元气大伤,无法与他们分庭抗礼。”言至此处,舞惊鸿脸上有了点点冷意。
崇灯脸色不变,只是淡淡的听着舞惊鸿所言。
洛城东和妙可可却是不知其中关键,当年两人尚未成长,也不懂其中太多曲折。自得知崇灯死去,洛城东变得郁郁寡欢,除了练剑就是练剑,而妙可可则更加不懂那些仇恨阴谋,生活在长留山上,仍是无忧无虑。
“师父不在,师弟师妹都还年幼,长留面临危机,腹背受敌,我知师父在世前有意栽培洛城东,想让他成为以后的长留山掌门。可那会洛城东心境不稳,因师父你的身死而无心顾及其它事情,在京墨和文竹还有山中其它长老授意下,便由我先暂时成为掌门,以此应对两界纷争事端。”
“妖界势大,在神魔大战后更是首当其冲一举踏入我西山经之地,我长留山位居东方,相比其它门派则更是靠近北山经。妖界踏入我仙界后,我率领门中弟子前去阻挡,可奈何妖界来势汹汹,光凭我长留山一派如何抵抗妖界数以万计大军。我让人前去知会西南两经其它各门各派,希望他们能派来援手,可最终除了天虹谷以及雾影宗的援手到来,仙界其余各派竟是无一人参与其中。”
“那一战,我长留死伤殆尽,门中精锐弟子悉数战死,长老们更是被妖界大军蹂躏残杀,尸骨不存。在京墨和文竹两位长老的护送下,我方才捡回一条性命,苟活回到了长留山。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分明就是有意陷我长留于绝境,隔岸观火,欲看我长留不幸。可他们又怎知妖界究竟是带来了怎样的力量入侵我仙界领域,人心涣散之下,死到临头还要尔虞我诈,还要为了利益东躲西藏。最后妖界深入西山经腹地,有些门派直接被妖族屠光了山门,尸横遍野,凡是妖界大军所过之处无一有人能幸免。”舞惊鸿目露快色,似乎恨不得妖族当年能将那些虚与委蛇之辈全都泯灭。
“一群目光短浅之徒,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妙可可一拳砸下,恼意恨道。
舞惊鸿嗤笑,继续说道“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自以为是。可恨是我长留那一战元气大伤,不得已我开启护山大阵,哪怕耗尽山中一切资源也要将我长留底蕴保存。妖界大军来犯,久攻不下,除了留下部分主力继续围剿,其余则是纷纷加入前线之中。而当时整个西山经已经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许多门派皆被妖族屠杀,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妖界已经占得我西山经半壁江山。”
“当时有几位道法修为大能者想要重组仙界之势,想要和妖界抗衡,可怜人心不古之下,谁还会听信那几人所言,最后那些擅使阴谋诡计的家伙,大多数也都被妖界残杀身亡。我仙界西山经,千万年扎根此处,从妖界入侵以来,不过是短短数十年,就已经溃不成军,一盘散沙,当真是可笑的很。”舞惊鸿不屑笑道。
几人细细听闻,若不是舞惊鸿亲口所说,自己从来都不曾知晓那些年里的过往和动荡。
“当年妖界大举来犯,我也知晓一二,却不知其中凶险如此巨大,师姐当时开启护山大阵,我也只是以为山门有危险,先行避之。这所有的一切,为何师姐你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妙可可颤声问道。
“和你说了有用吗?若换做你今日的妙可可,或许可以以一敌百,可当年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妙可可默然不语,更不知舞惊鸿为了二人能潜心修炼,究竟承受了多少。
“妖界入侵,各门各派焉能幸免,家破人亡,生离死别屡见不鲜。然有些人更是譬如牲口,行径天理难容!为了自保或是求得生存,有人委身妖界,甘愿充当走狗,更有人阿谀奉承,讨好献媚妖族,竟是出卖我长留山,让我长留山雪上加霜。”舞惊鸿目光冰冷,似乎想起当年一幕可恨的存在。
“护山大阵由长留山七十二座山峰拥簇,可不知是谁走漏风声,传言我长留护山大阵破不得,可从周围辅山上的阵法基石下手,一步步瓦解,最后自然可以蚕食长留气数。”
“什么?究竟是何人如此放肆,害我长留!”妙可可气急,眼下亦是怒不可遏。
洛城东忽有所感,复杂看了一眼舞惊鸿,没有说话。
舞惊鸿恍若未觉,自顾说道“都是些该死之人,又何须在意。在有人通风报信之下,很快就集结了新一批的妖族大军,他们从小山头开始击破,捣毁山头基石,而那些驻守在山上的弟子最后都成了妖人手下的亡魂。那时候我每天站在通天峰顶望着各处山头的硝烟,眼睁睁看着我长留山一步步被人击溃,看着门中弟子拼死不退,最后无辜牺牲在山门外,我恨极了自己,恨透了自己的无用。我想撤去大阵,想拼着我长留山上的所有一切也要让妖族血债血偿,哪怕同归于尽。”
“可我身为一派掌门,又岂能一意孤行,门中还有年幼的弟子,还有列祖列宗流传下来的基业,我不能看着这一切在我舞惊鸿手中葬送啊。”舞惊鸿悲愤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