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玄鸟破开云层,随着金光飘去,一袭婀娜身影从高空中缓缓显出人形,几个凌空轻点,玄鸟已经来到了崇灯身旁,且向他施了一个万福。
崇灯笑望玄鸟点了点头,道“千年未见,刚才多谢玄鸟仙子替我引路了。”
玄鸟摇了摇头,眉目间的担忧俱是不远处底下那个脚踏巨剑的男子。
崇灯目光撇过,见洛城东呆呆站在剑柄之上,亦是怔怔看着自己。
两人相视,目光中都透露着异样的情绪,曾经的师徒如今再次相见,其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昔年崇灯收徒三人,对唯一的男弟子洛城东是颇为疼爱和关照,甚至有意将长留山掌门之位传授洛城东。
只是三千年前在天外天战场身死道消后,未来得及交代门中后事,就已经流落天涯。
如今师徒几人再次相见,却是这个最为看中的徒弟剑起长留,要毁了长留所有的一切,真是天意弄人。
崇灯见洛城东一直痴痴看着自己,无动于衷,而他也仅仅只是看了看周边的一切,并没有多说什么。
许久,崇灯缓缓靠近洛城东所在方向,开口笑道“世人都说长留山是人间仙境,更是占得山海八景中的其二,以前我在山上呆了那么久,也不觉得有啥特别的,只道是世人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眼下看这情景,你别说,还真比以前好看新鲜多了啊。”
洛城东愣了愣,唇角微微颤抖,道“师......父......”
崇灯笑容不减半分,他和颜悦色,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道“东儿,这些年苦了你啊。”
先前面对整个长留他都未曾有半分心软和委屈,可是当崇灯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忽然就莫名难受起来。
幼时,师父每每下山都会给自己捎带凡间各种新鲜玩意,不论是好玩或是好吃的,只要等师父回了山,总有数不清的好东西藏在师父的咫尺物件中。对于当时的洛城东来说,他觉得世上最好的宝贝就是师父的那件咫尺物了,似乎不论他怎么掏,永远也掏不完。
那是舞惊鸿和妙可可没有的待遇,是师父对自己明目张胆的偏爱。
是以在洛城东心中,崇灯的地位是极其重要的,在没遇见柳紫陌之前,整个长留就属自己的师父是至亲至尊存在。
连京墨和舞惊鸿妙可可二人都比不得。
师父教导自己功课,剑法,只要他在山上,都是亲力亲为,言传身教,且从来不会对自己苛刻责骂,向来都是让自己随心所欲,水到渠成。
只是在三千年前,洛城东当时还未成为仙界显赫一方的大剑仙,在得知师父死在了那场神魔大战中后,以至于让洛城东渐渐失去了过往朝气,变得沉默寡言,每日每夜都在拼命练剑,不喜与人沟通言语。
任何人说这些年自己过的很苦,他都觉得要么是在挖苦嘲笑自己,要么就是惺惺作态。他不稀罕,也不在乎,可当崇灯说出这句话时,他再也无法绷住脸上的神色。
洛城东低着头,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那株枯黄的紫罗兰,伸出手递向崇灯面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到嘴的话却只有无声的默然哽咽。
不知何时起,洛城东身影渐渐变得虚浮和飘渺,好似在逐渐透明一般。
那株紫罗兰,是洛城东不愿提及的伤痛,只一眼,他就止不住的泪流。
妙可可缓缓走来,看着洛城东微微抖动的肩头,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见他这般无声哭泣的时候是在得知自己师父死去的消息时。
那个夜晚,长留山万籁俱静,皓月当空,妙可可独自去往罗兰峰找洛城东时,在山腰的花圃中,一个孤独落寞的身影蜷缩在花草下,抱膝掩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颤抖着身躯,一动不动坐在地里。
那个夜晚,妙可可看着一向温文儒雅的师兄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那,她没有分寸,不敢打扰,只是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陪着他一块默哀。
周边草地,俱是紫罗兰的芬芳。
这一刻,妙可可忽然觉得自己的师兄从未变过,他一直都是那个洛城东,那个醉心练剑,不爱说话的师兄。
他的温暖,他的爱,是在遇见柳紫陌后重新焕发的风采,是继师父之后,有人带着光点亮了他的世界,给了他再一次的陪伴和照顾。
未上山之前,还未拜入崇灯门下,洛城东本就是孤儿,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遇见崇灯,是洛城东的新生,是他的救赎和希望。山上的师姐和师妹还有那些长老爷爷也都是以后自己的亲人。
洛城东天赋根骨都是修仙的好苗子,而他也不负众望,在崇灯的教育下,修为百尺竿头,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剑道更是长留山千百年来唯一一位不世天才。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长留恩情,师父教导,师门寄托,他唯有以更强的修为来证明自己,捍卫山门荣耀。
御剑山海,深入蛮荒,杀妖灭恶,不论何种缘由,只要是师门让自己去做的,他从未有过任何拒绝,置自己生死不顾,唯有师门长留高于一切。
他不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杀一儆百,立威仙妖两界,不负长留仙山之名。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心心念念的长留山,那个为它可以付出一切的长留山,最后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逼他入魔,逼他痛失所爱。
师父不在了,紫陌也随之而去,长留山更是将他玩弄鼓掌之中,只当他是一个杀戮威慑其它各门各派的工具。
那他还有什么?
那些曾经自以为是的以为,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大梦,贻笑大方。
崇灯拍了拍洛城东肩膀,似乎如同幼时一般,师父的手掌总是带有一副厚重和温暖感觉。
“哭啥呢,都是迈入神境的天人了,这要让人看见,可不让人笑话嘛。”崇灯温和说来。
神也会哭的,他们的眼泪和凡人无异。
“师父,对不起啊。”洛城定跌倒在剑柄上,再也没有半分气力。
崇灯摇了摇头,他将昏迷重伤过去的舞惊鸿放在一旁,自己从洛城东手里接过那株紫罗兰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片刻,欣慰笑言,道“真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小姑娘啊,不愧是我长留山罗兰峰的紫罗兰,当真不可小觑。风暴极寒谷可是只有还虚境以上的修士才能去的,小姑娘为了冰晶雪魄,很倔强啊。还有妖界禁地九幽,连我都不敢去,这丫头倒是一股脑直接扎了进去,和你的性子还真像的很,难怪你这般喜欢她。”
洛城东愕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崇灯。
崇灯笑着指了指下方墨故渊和鱼清潺两人所在之地,洛城东看去,只见那两人正在挥手朝自己示意。
“我不在的这段时光里,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个姑娘陪在你的身边,是东儿你的福气啊,为师很欣慰。”崇灯自顾说道。
而后,崇灯一掌径直向着底下拍去,波澜无惊的一手,却是直接将余下通天峰山脉尽数捣毁破去,直至整座通天峰完完全全消失在天地之中。
耳边,山崩地裂之势充斥,风雪弥漫,吹的洛城东眼睛越发生疼模糊。
天地间所有人看着崇灯所为,有释然者,也有不解愤恨者,更多是不敢有任何表态和阻止。
崇灯,亦是长留山上一任掌门。
“长留山有负于你,是我教导无方,是我愧对列祖列宗,你已经为长留付出了很多,只有长留欠你,可这等灭门沦丧之举,不论如何也不应该由你来亲自动手,我知你承受的太多太多。为师如今不如几缕残魂罢了,既然是我弟子犯下的错,那便由我一人承担。”
崇灯所言,响彻长留,所有人为之相向。
洛城东瞳孔收缩,跪在崇灯身前,一如从前,似乎在聆听教诲。
“今长留山崇灯,破通天峰千万年基业,大逆不道,欺师灭祖,自毁山门,更使天柱崩塌,置西山经黎民苍生安危不顾,是我自作主张,罪大恶极。”
“崇灯愿受师门祖辈责罚,愿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咒我不得好死,抹我长留灵位。”
“崇灯愿受天道伏诛,愿因果循环往复千万世我身,超脱不得,永生永世。”
天柱之祸,祸及整个西山经,此等行径,已是罪孽深重。
洛城东失魂落魄,心神俱颤。
一人背对所有人而行,受千夫所指,万人所耻,他都无所畏惧。
可眼下有一人抛却所有,不顾一切站在自己身边,洛城东他不怕自己的任何结局,可若要自己的师父承担一切,他是不论怎样也不想看见。
妙可可同样跪倒在地,不停摇头。
所有长留弟子皆是纷纷跪拜在地,肝胆欲裂。
其余各处人士同样倏然看着崇灯,听着他一字一言的毒誓,满是哗然。
天地无声,漠然戚戚。
“师父,你这是何苦,当年我们逼迫柳紫陌离开,是柳紫陌心怀鬼胎,阻洛城东剑道之心,她想害我长留,害洛城东性命啊。”妙可可痛哭嘶喊说道。
崇灯和洛城东二人看去,两人各自神色不一,却是没了执念再去深究那些错对曲折。
一丝白雪落在舞惊鸿眼帘,她微微睁开双眼,嘴角浮出一抹笑容。
“师妹,你们还真是天真的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