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最长的一句话。“你?”
永兴说了最短的一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只能算作半句话。“求你了我给你跪下!”
大大开天辟地以来又说了连标点符号也没有的急切话。“准!”
一个字一声吼,大大只蹲了个马步便被吼起身来,因为她被福娃抚头一串格格笑声弄得莫明其妙,不知意味着什么。而永兴的心理刹那间己翻过了唐、宋、元、明、清五朝代史书第五页。那是奇智童心天真开心的笑。大大心里从此多搭了把太师椅:枪和子弹,把壮实的石牛给挤扁了。两月后,大大绽开了有生来最灿的笑容:“石牛,我三枪只穿了一个孔,那些兵哥哥的舌头掉得象狗舌头长,差点儿缩不转去!”
大大开始话多了,虽然冷美才是她的特色。石牛使劲搓耳朵,半天才酝酿出一句得体的话:“你比我能了,那你不是要翻到我的肚皮上来了?”
大大又恢复了梅香暗动的冷美,半个字也多余,扭身就走,带上依然绯红的脸与心跳走掉了。大大成了神枪手不是吹来的,因为风对子弹飞行的影响是她首先体会到并吹给将士们。现在,大大找到了自已的位置,不再是无能的大大,感到可以和名声远播的三少年媲美了,邱大耿也它妈近朱者赤,不拘一格,给大大乐哈哈套上军服,聘为射击教头,这下子大大不多说话也不行了。邱大耿心情当然好了,他已通过验收,二百神射手一百神投手永兴的批语是:将就!于是世界上又一次验证了“顺理成章”成语,他单枪匹马攻破了沈欣阳最后一道姑娘防线,成亲了。百鹊的姑娘防线依然固若金汤,因为没有“棒老儿”来攻击,春娃子的那点儿火力她无反应。不过,这次主动去军营找春娃子大阿哥了。春娃子奋发图强,如今也打了翻身仗,挂上了神射手队长光环。“春娃子大哥,”百鹊两手叉腰,说,“我们要陪福娃哥巡访去了,想来跟你打个招呼!”
春娃子有点儿气馁,原来你为这事啊,我还以为凤凰来落架。但也欣慰道:“鸦鹊儿要飞,麻雀没本事同行,有你们去,大阿哥我更放心,敬礼!”
百鹊笑了。春娃子并未因军人的转型而转变为豪气的性格,外侄打灯笼——照旧(舅),也许血与火的洗礼还不够,也许兔子永远变不成骚公鸡。不变的,还有苗人的放歌。“鹊阿妹,我送送你喜欢吗?”
百鹊点点头:“嗯啦,那你给我唱歌,小声一点儿唱。”
“阿妹子脸乖乖舍……”春娃子依然老调重弹开歌头,接下来就让百鹊新鲜。“遍山的映山红(杜鹃花)哎,哪比得上玫瑰花,温顺的花儿哎,哪比得带刺的花,阿哥好想摘哎,就怕把手扎。”
春娃子这时之所以老调重弹,无非想唤起百鹊的联想,可惜百鹊是汉家人,不会对情歌,不便委婉地表达心声。“大阿哥,我叫福娃哥给你也相个姐姐,你该有个,有个她了。”
这下子春娃子歌似哭:“石磨有心竹无心,阿哥有情妹无情,有心栽花花不开,阿哥眼泪流背心。”
春娃子以歌作答,百鹊哑鹊无声。哥送妹妹拢屋门,道声大阿哥你回去吧,鹊妹我把你歌装在心。永兴愈出府巡访民间,体味山水乡音百姓声,至于是微服私访抑或公开,觉得随机应变的好。原打算让百鹊,石牛留守。百鹊说:“福娃哥,当初结拜是恁个说的?你只带两个随从兵兄弟我不放心。既是巡官我也该巡。”
永兴乜斜着眼睛想了想,道:“理由好像还充分,行哎!只是石牛老落单,嘿嘿,该不又会出个啥事吧?”
“福娃哥哥,”河妹说,“你又要离开我,我怕!”
“乖,听哥哥的话,你和沈姑娘都成了学堂先生,有沈先生、你大哥、春娃子大阿哥,好多人照顾你,不怕。”
永兴率两随从兵大哥赵明明、魏正根、百鹊晨早出发了。邱大耿也来送行。赵明明、魏正根两人乃神枪队员出身,各背负铺盖卷,暗带一支手枪、上路了,永兴说:“我的脚印就是县衙大印,我想江山尽盖印,行吗?”
魏正根想想道:“县令的脚印就是一付图案,要看怎个画法。”
百鹊说:“就画那年我们见到的,红军说的五角星,按五星路线走,嘿嘿,好耍好耍耶!”
永兴不听劝,不看黄道吉日,但选择晴天出行。初秋的景色随着人的好心情变得更美好。百鹊的心情更更好,似乎又找回了属于她的某种感觉。石牛也该独挡一面了。年幼单纯不懂得还可以耍耍官架子,公务日常业务知识属下也乐意教他,平日就溜达小城治安,最爱去的是学堂,大大定时去读三字经,己能背能写了。只是不懂经,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还尝得出那么一点儿味道,第二句“性相近,习相远”就山羊吃薄荷——不知其味了。全城的娃娃开始脱离私塾性质,进公立大学堂,改称先生为老师。永兴与沈秀才为关顾到穷人孩子,广种薄收,沈欣阳、河妹与城里人士思举人三老师百十来学娃,大大、石牛自然是孩子王了,其乐融融。十来个孩子群攻石牛,搬腿、骑肩、推搡,孩涌牛没,就是巍巍不动。四只小手伸向了石牛裆部腿根、腋窝抠痒痒,还真是弱点,石牛忍不住笑软了腰轰然仰面倒地,一个临空侧翻脱离孩群失去平衡,习惯的右肘撑向地面,等待右肘的是块石头,右肘骨折了!石牛倒地怕压坏小同学,侧翻脱离伤了自已,那也比伤了别人强。三少年中两次轮到石牛落单,每次落单就出事,第一次落单天仓山李家遇黄少伯率匪为难;石牛老爱失蹄,第一次失蹄惹下人命案,第二次林中失足跌了个与大大嘴对嘴,倒也占了些便宜,是吉运上签。这一次失蹄可是下签了。“哈哈哈哈!哎哟!”
石牛呻吟一声依然笑得开心,是庆幸没伤到孩群,惊坏了大大,惊呆了河妹、思举人。不过这不是不治之症,五千年人类文明进化接骨斗损算得了什么?石牛宁愿久伤不愈,因为招来了大大的殷勤照料。“石牛,还痛吗?”
石牛嘿嘿笑:“看到你就忘了痛了!”
黄一甲的出生之家至多称得上个小土财主,却因被免租分地怨恨最大,最终不发不行。己半截黄土埋身的、七十有余的黄老太爷愤愤道:“凤凰变鸡,缺了德了,叫我们亲自拿锄头下地,自种自收,还真它娘的变成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受这份罪!”
为了自家利益也有为众财主出头的自豪,就在永兴出巡的五天后,命三儿子三黄带上盘缠,出山去找大儿子黄一甲。“去叫大黄带队伍回来把娃娃知县给我灭了!还我祖宗福德,别的县都没整财主,没分土地,量他娃儿屙不起来三尺高的尿!”
永兴一行不走大路专寻小路径,不歇区、乡政府专窜农家屋,触角边境地。于是向东北方向直驱子碾区,将以此为基点,沿远定县边境走一圈是也!如画地图,行踪在出发前留下了情报。他们当天翻子星山,下山路过一村落,不过五六户人。稀少的田里,农人正在用拌桶打谷,坡上有人在砍包谷杆,这里的农作习惯,先扳掉包谷棒子,后才回收其草。百鹊说:“福娃哥,我们去讨饭吃,没饭吃找开水吃干粮,饿了。”
这是正道中人行为,不似棒老儿强取恶要。赵明明可不能直呼其乳名福娃,道:“李县令,歇会儿吧,也不在乎急。”
走进院落,没见看家狗出面欢迎。就是有狗出来,永兴已用不着象当年进陈乡长家那样擒狗。进哪家门呢?总不可能因那家都可以选择而难决择,一家也进不了,那不成了寓言笑话?随机到一门前。正屋有个中年人在编竹背篼。魏正根发话:“主人家,给我们烧个茶喝,要干净。”
主人依然编织着,未打算动弹。“你们到哪去?屋里人都上坡了。”
冷淡的语气。“我们到子碾区,路过。”
百鹊道:“我们另找一家,走!”
离开这家,见几个老小各扛把包谷杆回来,却是主人先开口:“几位稀客从哪来,我看到你们从阎家出来,到屋坐到屋坐!难怪昨夜梦见我的房子闪金光,果然有贵客来。”
显然智商高一些,待人接物热情。进门不用表明来意茶壶早已挂在了火上。赵明明道:“多谢主人,我们去子碾区,找杯茶喝吃干粮,吃了又走。”
主人道:“哎呀,太阳落山还有一竹竿高,前头野猪山二十五里无人烟,我看你们铺盖就带了两床,就歇下,明天早再走吧!”
真是出门由路不由人,百鹊望了眼永兴,然后肯定地说:“要得,麻烦你们了,那就给我们煮饭吃,我们给食宿费。”
主人年约四十,高而不瘦,性格开朗,一脸老农风霜形色,看来是个好客性情:“先不说钱的话,出门人嘛,要得好,打个颠倒。管你们四个一辈子管不起,管几顿饭还是没问题的,现如今各家都有了土地,又没棒老儿抢,几顿饭算啥?只是你们先前去的阎家,从来不好客,生怕客人添麻烦,一年四季很少有人迈他的门坎,结果呢?做庄稼请不到帮忙的,你说有啥意思?听说我们的娃娃县令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下凡,来普渡众生的,”指指永兴道,“听说只有你们这位小老弟这么高。”
大家乐意听他一个人叙唠个没完,暗中发笑。铁罐煮的包谷米洋芋饭特别上口,还有脆锅巴,谁都爱搂罐底铲一块捞在碗里。正吃饭,院外传来吆喝声:“做木活路啰——!”
一行二人,望了望赵明明一伙人,摆摆手,去了另一家。魏正根楞神,欲言又止,随后跟了去。是夜,村落人不召自来凑热闹看稀客。百鹊三人出面与之闲聊,永兴只出两张耳朵。睡觉百鹊与女主人及小女同床,把男主人挤跑了,跑到另一家去挤床,给永兴单独空出了一张床。卫生呢?看看还不错,那就不劳随带的备用床单的大驾了。让它依然躺在包袱里睡懒觉。翌日早起身,赵明明取出一块大洋付食宿费,主人说:“算了舍,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咋得还向你们收钱?”
百鹊说:“大叔你过来,把你耳朵借给我用用。”
耳语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善财童子,给的钱你能不收吗?”
待主人反应过来,一行人己快速离去。主人一头瘫软在地:“天啦,没见过啊,我祖上积了德呀!”
待消息传开,村落人齐至路头,望着上山的一行人重新回味、自豪。永兴的身份,允许放马后炮。那个阎家主人,多少有些后悔。另一家,两个木匠手艺人也起了身。啊!惊喜。野猪山并未见到成群的野猪,却见到满山开裂的板栗、未红透的柿子、野梨,大自然似乎专为弥补此地无人烟的不足,行者用来充饥解渴,那可是郑家女嫁给何家—正合适(郑何氏)。阴阴的天气未能冲淡他们的欢喜心情,正是显露儿时本领的时侯,百鹊率先爬上高大的梨树,永兴、赵明明、魏正根则爬上板栗树猛摇,笑声和板栗噼里啪拉雨点般滚落,早己惊飞了林中穿戴华丽的锦鸡和着装朴素的野鸡,而锦鸡与野鸡的叫声也有雅俗之别。永远美好的大自耶!别破坏了它。永兴在树丫上荡秋千玩耍,一边欢道:“落那么多多可惜了啊,未必真是叫我们吃不完兜着走?”
另一棵树上有人回答:“这野山的果子本来就是百鹊百兽的生活嘛!”
也不知是无意或是有意,树尖上的百鹊耳朵没闲着,以为他们有意拿她名字取乐,己然喜笑道:“那你们都给我留下,不许抢我的生活哎!”
下树拾果,拿回路边,正在享用山珍,两木匠手艺人随后而至,那就分享成果吧!魏正根似乎认识手艺人,笑道:“一块儿走么?”
一手艺人神密一笑:“道不同。”
另一人道:“不与为伴。”
子碾区是浅山区,人类宜居地,人烟稠密。南北方向各有一屁屁石、鸡鸡石相映成趣,似乎因风水之故,这里姑娘风流成名。幺妹河不需远途劳顿就投入嘉陵江怀抱。幺妹河河道紧,水深可撑船,是外埠码头。永兴一行进入子碾境内是在翌日太阳出山时,这时的阳光显得格外有朝气。远远一股炊烟源于一家瓦房大院,唢呐声正酣,那就意味着不是过喜事就是有悲事。赵明明说:“听唢呐调子肯定是接媳妇嫁女。”
百鹊翘嘴:“你咋晓得?”
魏正根笑道:“人家接了婆娘的!”
永兴道:“想必原来是家财主哎!”
百鹊说:“不晓得是个坏财主好财主。”
赵明明感悟似的说:“有幸随李县令出外逛逛,长长见识,人一辈子窝地老,只看见筛子大个天,划不来,有啥意思?”
永兴受感染道:“当一回县官,辖地都没留过足迹更没有道理。走,我们去赶酒席,正好人多哎!我们也去送个礼,嘿嘿,不愁没好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