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康国公夫人夫人说得言辞恳切,但武郦乐总觉得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倒不至于令见惯了风浪的国公夫人如此愧疚。
武郦乐本是在四季园讨生活,体情察意本就是她的分内事,加之她心思通透,转念一想便猜到了大概。
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头上的金钗,对上康国公夫人的眼睛,坦然道,“这金钗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母亲。”
“照顾邢二小姐是我的本分,母亲不必牵挂,母亲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与女儿说吧?”
被她开门见山的一问,康国公夫人反倒有些尴尬,嘴唇开合欲言又止。
武郦乐微微一笑,“母亲不必如此,还有什么嘱咐一并与女儿说了便是,但凡女儿能力所及,无有不应的。”
康国公夫人攥紧了手中的绣帕,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朝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去叫人端上来。”
嬷嬷立刻领命出去,不多时又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个手端木托盘的小侍女。
托盘上是一只玲珑的白瓷碗,碗中汤水正热,氤氲的水气盘旋在碗口上方,划出飘渺的雾痕。
康国公夫人的眼神更加愧疚,亲自端起瓷碗,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武郦乐沉吟片刻,便不假思索的从她手中接过碗盏,一扬头,将碗中药汤一饮而尽。
清苦的汤药顺着咽喉滑进胃里,苦得人舌根发麻,温热的液体没能暖热身体,反而令她遍体生寒,连肠胃也跟着揪扯起来。
武郦乐微微皱眉,将白瓷碗递还给小侍女,接过帕子压了压嘴角,低声道:“母亲可以安心了。”
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起伏。
康国公夫人忍住心中的惊诧,吞吞吐吐道:“离儿,你,你都不问问这汤药是何作用便一口饮下?”
武郦乐微微一笑,“母亲蕙质兰心,多年来将康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自然有自己的章法。”
“母亲愿意认我为义女,又许我与绣芸妹妹同嫁,自然经过深思熟虑,不会在这样大喜的日子毒杀我给绣芸妹妹找不痛快。”
顿了顿接着道:“既然性命无忧,那这碗中究竟是何药,又有何效用又有什么关系?”
康国公夫人一噎,搜肠刮肚了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对答。
她眼含愧疚的看着从容自若的武郦乐,越看越觉心惊,这般豁得出去,即便将她扔进泥潭中,她也会喝着污浊的脏水顽强求生,挣扎着从泥泞的污潭中爬出来。
但她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胸襟与胆识。
这样的武郦乐更像一株迎霜傲雪的寒梅,不惧风雪侵袭,凌寒独放,即清冷又惹人怜惜。
康国公夫人不禁庆幸她与自己的女儿情谊深厚,如若不然,恐怕自己那个天真的女儿是如何死的都想不清楚。
能在四季园那样的欢场活的风生水起,又怎是娇娇弱弱的世家小姐可比得了的?
想到此处,康国公夫人忽然有些后悔给武郦乐下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只能如此。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若是她日后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今日的姐妹情分在她眼中又能剩下几分?
她身为母亲,最能明白母亲为子女掏心掏肺的感受,她不能拿自己女儿后半生的幸福去赌。
因了方才武郦乐的壮举,康国公夫人忍不住她多了几分忌惮,斟酌着词句道:“离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私心……”
也不知康国公夫人是真心悔疚还是说到了为人母的辛酸处,竟哽咽着说不下去。
武郦乐轻叹口气,替她将剩下的话说完,“母亲不必自责,若是女儿没有猜错,方才那碗汤药应该是避子绝育的方子吧!”
康国公夫人一怔,“离儿,你,你一早便知晓?”
武郦乐扯出一抹苦笑,“母亲忘了,我本是四季园的伶人,虽然卖艺不卖身,但身边的姐妹却全非清倌,这些避子的汤汤水水自然是少不了的,接触的多了,不用亲尝,只闻一闻那药味便知晓一二了。”
康国公夫人追问:“既然知晓,那你为何,为何……”
“为何还要喝吗?”武郦乐低声道:“我本打算在四季园了此残生,并未想过嫁人,更未想过生儿育女,这药与我倒是省事干脆些。”
身为女子哪有不想要有儿女傍身的道理,康国公夫人追不上武郦乐奔放豪爽的思路,以为她是太过伤心才说了这般类似赌气的话,不由心头一紧。
她本是想着给自己那心思单纯的女儿铺平了前路,却不想竟弄巧成拙给女儿结下了仇怨。
康国公夫人急忙补救道:“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那汤药确实是避子绝育的,女子喝了恐今生不能有孕,但也并非绝对,也许能得觅良医也未可知。”
说完又觉自己着话有些着三不着四,顿了顿道:“离儿,你放心,这事是康国公府对不住你,康国公府往后便是你的靠山,你想要什么,尽管同母亲讲,母亲一定会尽力补偿你!”
武郦乐摇摇头,“谢母亲关怀,女儿如今已经十分知足,别无所求了。”
康国公夫人更加忐忑,拉住武郦乐的手,言辞恳切,“离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怪罪绣芸,她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武郦乐轻轻拍了拍康国公夫人手背,“母亲,您恐怕是误会了,我真的没有怪谁,也真的不需要任何补偿。”
她顿了顿接着道:“能与绣芸妹妹相交一场是我毕生之幸,承蒙绣芸妹妹与母亲不弃,将我认为义女,又除了我四季园的贱籍。康国公府上天对我恩同再造,我又怎会有任何怪罪之心呢!”
康国公夫人将信将疑,“你真的不怨我?”
武郦乐想不出有何可怨,她原本也没打算与宋鹤轩如何,侍寝都不愿,生子更是与她无缘。
武郦乐摇摇头,诚恳道:“不怨,我若是母亲也会如此!”